他正要走開,發現辦公桌的整塊玻璃下面,壓著不少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而彩照的部分,某少女占的比例最多,從嬰兒到少女,生活照、舞臺照都有,不用說,這是記錄邱素萍成長的照片。
此外還有文師母的幾張年輕時的照片,舞臺、生活、觀光旅游都有,另外還有好幾張黑白照片,幾乎都是合影。
其中有一張,讓張強有點猝不及防。
這照片被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如果不是張強對這里的一切都感興趣,可能不會注意到會有這樣的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老舊黑白照片,老舊得已經有些地方破損了。
照片上是一個青年和一個少女的生活照,兩個人并排,那青年很明顯就是文畢恭,瘦瘦的,戴著眼鏡,而那少女絕不是文師母,是個漂亮的姑娘,她梳了兩條小辮子,穿著布鞋,身略側,笑得很甜美很純凈。
張強之所以吃驚,是因為這少女像極了現在的張秋,而且越看越像,但是跟張秋相比,多了一份純凈清新的感覺,少了一份成熟的感覺,而這種純凈清新的感覺是非常動人的。
看他們的表情,那應該是,文畢恭和他的大學戀人了吧?
似乎,有一個一直在拼命壓著的想法,要竄上心頭了。
如果,這照片里的少女,就是……就是……
張強看了好一陣這照片,一時感覺思維有些混亂,他收回目光,躺到床上時,拼命的把雜亂的念頭壓著不讓竄出來,把書打開,翻開了自序:
《秋池夜宴集》出版后,得到了一些好評,但麻煩事也隨之而來——出版社的同志們就把我給盯上了,不斷索稿。盛情難卻,我就整理了一下這些年里所寫的從未發表過的舊詩敷衍一下,古體的現代的都有,我自份是沒有詩才的,還挺擔心這些詩的酸味,會讓編輯們捂著鼻子趕緊溜之大吉,沒想到運交華蓋時,咳唾也成珠,可能編輯們并沒有細讀過,或者是讀了,但正好集體得了流行性糊涂癥,這些歪瓜裂棗不成體統的玩藝,編輯稀里糊涂的給過審了,要我寫一篇自序。
這些詩,基本上是我這些年里,在感情漩渦中掙扎的自畫。那個年代,愛情跟糧票一樣,需要配量供給,像我這樣還沒改造完成的邊緣人物,是沒有資格獲取的,所以,我就在自己的心里,給自己畫,給自己填,讓自己的愛情,似乎可以繼續如大海般洶涌——其實我心里明白,我愛情的海當時已經在迅速走向干枯。再多的淚水,再多的血填進來,都無法阻止這個過程,除非她終于回來。
可我又知道,她很難回來了。
所以,我已經預感到我的愛,終將會干涸至死。也許我只是在企盼,在我的愛徹底埋葬時,她會來,會在我這干涸了的愛海里,灑下她送給我的最后一滴眼淚,哪怕這一滴淚已經不足于拯救這枯海,而只會在烈日下迅速化為一縷煙,消散無痕。但那時,我淚已盡,血已干,可以把自己也化為一縷煙,隨著她那化煙的淚一起飛升,一起飛到天盡頭,飛入虛無中。
所以,這詩集的名字,就取作《與大海同枯的日子》,并以此為序。
張強看了自序,心里有一種很復雜的思緒,好一會才翻開目錄,然后選看了里面的幾首詩,真的是字字帶淚,行行帶血,遠離的姑娘撕碎了他的心,而痛苦又逼著他頑強地活著,每天都在掙扎——文人,有時就是太喜歡用刀朝自己心頭剜了。
隔窗夜雨,還在嘩嘩地下著,張強心里有點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