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讓吳奇記得清楚。
后來他翻看浮云觀群書時,也對刺青有所了解。
刺青源自黥面刑。
黥面是在犯人臉額刀刻入骨,再染上墨,以示懲戒。
刺青卻是不刺骨,只刺表皮,又叫點青,為街肆惡少所青睞。黥面一輩子難以恢復,刺青卻是可以針灸洗褪。
吳奇幼時不解,嚴長老為何說他那刺青難以擦掉?難不成是黥刺?
這問題終究沒問出口。
“確如道長所說。”
鄧小乙撩起袖子,讓胳膊全部露出來:“葫蘆上的老人就是郭公,小的在長安刺的。當時作為幫閑,難免與流氓潑皮交道,有刺青也方便些。”
“原來如此。”
吳奇目光緩緩下移:“那鄧居士能否一說,為何你沒有影子?”
許叔靜也看向地上,發現鄧小乙腳下影子只到領口,領口以上沒有腦袋。
此前鄧小乙穿了一身寬大圓領袍,頭戴笠帽,陽光下是完全沒看出來。脫下帽子,里面身體的影子卻不翼而飛。
“此事和送我那宅子的人有關。”
鄧小乙撓了撓頭,說起自身經歷。
……
三十歲時,鄧小乙一路輾轉來到蜀縣。
他租不起蜀縣房屋,卻又不愿與幾十個乞丐與病人擠在公廟。
所謂公廟,就是大唐官府在各縣所設一個臨時住所,供給一些流浪者與難民暫住,幾乎不收費,但臟亂惡臭難免。
鄧小乙在縣外獵戶處租了一間小屋,白日去蜀縣找活兒,夜晚回來休息。
他經常對燭而坐,望火發呆。
尤其到了夜里,萬籟俱寂,人格外寂寞。
鄧小乙實在苦悶,只能自己與自己聊天取樂。
他看著自己墻上影子:“影子啊影子,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了,你就不和我說說話么?”
沒想到影子還真回應了,說:“既然如此,敢不從命。”
鄧小乙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開心,終于有人能陪自己晚上說說話了。
多年相處,影子對鄧小乙極為了解,一人一影,不論聊天打趣,都默契無比,恍若兄弟。
不過對影談天始終還是有幾分怪異,鄧小乙難免遺憾。
影子立即明白了鄧小乙的意思,搖身一變,成了一黑衣俊俏少年。
兩人秉燭夜談,無話不說。
沒過幾日,影子又化作一黑衣婀娜少女。鄧小乙大悅,兩人你儂我儂,開始行夫妻之事,夜夜歡歌。
一人一影,即相談言歡,又同床共枕,白日是兄弟,晚上是夫妻。
后來,鄧小乙白日也帶影子少女出門。不過為避免被人發現身后影子不見,他著寬衣厚裳,頭戴笠帽,以作遮掩。
影子能千變萬化,每日化作各路達官貴人,名流貴婦,僧道尼儒,也讓鄧小乙沉淪其中,難以自拔。
漸漸,鄧小乙發現影子白日開始獨自出門。
他很是擔心。
既擔心影子被人發現身份,畢竟監幽衛和三教修士都在蜀縣。
也擔憂影子遭其他人拐走,如此自己就既沒了兄弟,也丟了老婆。
影子執意出門,讓他不必擔心。
好景不長,入夏時影子對鄧小乙說,它要去幽冥洞天修行法術,以登仙道,特來此告辭。若彼此有緣,以后再做夫妻和兄弟。
鄧小乙軟磨硬泡,又是哭鬧又是祈求,影子依舊不為所動。
離去前,影子送了他一筆銀子,讓鄧小乙到蜀縣買一房屋。待一年后再入住,從此好好生活,不要再胡思亂想。
說罷影子乘風而起,歸于無聲。
從此,鄧小乙便成了一個無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