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簫用清水洗去臉上墨汁,再用毛巾擦干水:“實在慚愧,回來又得求助于道長了。”
吳奇看向桌上。
筆怪控制毛筆,在紙上寫了十個氣勢雄渾的大字。
「徽州筆千言,登門請賜教。」
吳奇平淡道:“客氣了。不過貧道一心修道,卻是不懂撰寫文章,這方面,道友還是需要與白玉簫切磋較好。”
毛筆回到筆架上,紙上墨汁凝出一個小墨人,它從紙上站起:“道友不必謙虛,能教出白玉簫,想必道友的確對小說志怪一道研究頗深。”
吳奇頭有點疼。
陳皋則是說道:“道友若是對小說一道有興趣,不妨多看看陰陽學士……也就是白玉簫的書,師弟卻是不寫書的。”
“怎么可能?休要誆我。”
筆千言搖頭,雙手背負身后:“一路過來,白玉簫對我講起,道友糾正了其科舉筆法,刪除寓言評語,重情意而輕文軌……這些看似細小,實則卻是在另塑文體。不簡單,不簡單吶!”
白玉簫見它又開始拽文,立即打斷說:“道長,筆千言過來,其實就是想要和您比試一下文章……”
筆千言有些靦腆地作揖:“儒道切磋罷了,請賜教。”
吳奇轉念一想:“倒也可以,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不可再糾纏。”
筆怪點頭:“都聽道友的。”
“那就現在各寫一篇,即興發揮罷。”
吳奇回頭道:“白玉簫紅綾隨我來,你們寫,我口述。”
三人到了側室廂房,取了筆墨紙硯。
吳奇站在桌前,沉吟片刻:“有個故事,名為《孔乙己》。”
他心里默默道,魯迅先生還請勿怪。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
吳奇說出口才意識到,這故事在腦子里是如此深刻,從小時課本一直記到現在。
哪怕有些細節忘卻,背后內核與意義至今不忘,越是見過世情越能領會其中新意。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柜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
白玉簫和紅綾邊聽邊寫。這大白話初聽怪異,習慣了之后反倒是一聽就懂,讀起來更加順滑。
兩人臉上開始都是笑,笑孔乙己的迂腐與愚昧,但漸漸他們笑不出來了。
白玉簫嘴唇繃緊,臉色凝重,下筆如千斤;紅綾則是若有所思,笑眼里透出一股少有的憂郁。
“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吳奇說完最后一句。
白玉簫寫了最后一話,放下筆,起身雙手作揖:“多謝道長點化,白玉簫明白什么叫故事了。”
小狐妖紅綾也一臉欽佩,眼里泛光:“道長真是慧眼識人心,我看得心跳的厲害,只覺得故事中人仿佛活了過來。”
吳奇突然有點后悔。
孔乙己可是諷刺封建社會冷酷,講述落入底層讀書人的潦倒命運,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可能會帶來麻煩。
儒門流派復雜,吳奇對他們了解不深,他們能不能接受這種尺度的文章,還得打個問號。
安全起見,《孔乙己》不能傳出去。
白玉簫卷了這一張紙,小心翼翼帶出去。
大堂里,筆千言早已寫完收筆。
紙上是一篇洋洋灑灑的散文,文章字字泛光,猶如火炬。
這是文寶現世的征兆。
筆千言背負雙手:“道友且看這篇《番潭游記》如何。”
白玉簫將手里卷紙展開。
霎時間,《番潭游記》上光華盡散。
《孔乙己》上,千言文字中傳來陣陣讀書聲。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
——竊書不能算偷……
……
數丈文光籠罩四方,如神劍出鞘!
筆千言身體僵住,不敢置信地喃喃:“文光壓制,不敢與爭鋒……這是翰林文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