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杰家的很溫柔,她跟別人說話,都是吳儂軟語。
俊杰家的很兇,她跟后良說話,總是扯著嗓子。
這讓村民總是在她背后指指點點,說她不懂得尊重神樹。
唯有后良與后俊生,知道她為何如此。
那一日,他與后俊生查探自己肉體資質,結果證明沒有靈根。
“這一世肉身,無用了。”
后良嘆息著說完,扭過頭,便看到俊杰家的瞪大雙眼,淚水婆娑。
從那一日后,俊杰家的,終日以淚洗面。
而后良,在無數次生死徘徊間,總能看到那雙瞪得滾圓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驚恐、有慌亂、有無助。
唯獨,沒有恨意。
“如果我自殺,魂歸桃樹,你……會恨我么?”
那一日,后良忍不住問出這個殘忍的問題。
“怎么會,你是我兒子,我怎么會恨你。”
俊杰家的用紅腫的雙眼看著他,摸著他的頭,溫柔疼愛的說著。
她摸向后良右耳的手,忽然用力一抓,雙指一捏,手腕一扭。
“你說,你想怎么死?”
“來,就今天,我掐死你得了。”
“你不是想死么?你死啊,我看你死不死。”
“疼疼疼……”
“真疼、真疼、真疼……”
“不死了,不死了,我真不死了……”
……
那是俊杰家的,第一次扭后良耳朵。
那天過后,好多人踏上俊杰家,為后良討說法。
便是后俊生,也帶著怒氣而來。
但所有人,都被后良攔住了。
聽著俊杰家的在草泥屋內,撒潑打滾的哭鬧,后良長嘆一聲。
“我們的事,我自己解決,你們,都別插手。”
從那一日后,日子就變成這樣了。
俊杰家的,把話語幻化成長鞭,死死的拴住后良。
每隔幾分鐘,后良便能聽到俊杰家的呼喚聲:
“后良啊,到娘這來。”
“后良,餓不餓?吃奶了。”
“兔崽子,又跑哪去了,快滾回來。”
“河邊危險,以后不許去。”
“又在那看熱鬧,打打鬧鬧的,多危險。”
……
碎碎念啊,碎碎念。
這話語就像緊箍咒,無數次把后良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他也想狠心一死,奈何心中柔弱,不舍俊杰家的落淚。
“刁蠻惡婦,欺負老實人,欺負老實人啊。”
這幾乎成了后良的口頭禪,伴著他成長,伴著他變老。
俊杰家的特別耐活,她高壽九十有四,后良便也生生活到七十有五。
“娘要死了,娘不求你在娘死后,依然活著,娘只有一個愿望。”
老態龍鐘的俊杰家的,用瘦骨嶙嶙的手,握著后良瘦骨嶙嶙的手。
“你叫一聲娘,就一聲,只一聲,娘就安心了,好不好?”
望著那混沌的雙眼,后良幾次張口,卻吐不出那個字。
“娘……娘不行了,娘……娘心疼……”
俊杰家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后雙眼緩緩閉上,口鼻間再無呼吸。
“娘,我叫娘了,好不好?”
后良握緊俊杰家的雙手,落淚說道。
“好,娘聽到了,娘聽到了。”
俊杰家的睜開眼,褶皺擠在一起,像是盛開的菊花。
“你……沒事?”
“娘怎么能有事呢,娘還要再陪你幾年。”
于是,又是兩年的等待。
七十有七的后良,每日都陰沉著臉,終于在這一天,送走了俊杰家的。
把俊杰家的靈魂送上魂花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活埋了。
他要痛苦的死,以此懲戒自己的心軟。
那一日,俊杰家的在魂花中哭的昏天暗地,但后良什么都不知道。
他于第二日蘇醒,重生與桃樹之中。
“后良啊,你可心疼死娘了,我的后良啊。”
俊杰家的游魂,生生不息的哭嚎著。
“閉嘴,樹神剛剛回歸,讓他休息一陣。”
后媼怒斥,俊杰家的立刻閉嘴,訥訥不敢言。
后良長出一口氣,可算有人能懲治這個刁蠻惡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