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強不知哪里來的一種浮生若夢的感覺,這感覺不該是一個花一般的年齡的中學生應該有的,但他確實無疑地有了。
也許這種感覺這些天來一直就在心底潛著,只是沒機會浮出,邱素萍一劍直殺入他的心靈,挑穿了裹住那種感覺的外衣,使之泄漏出來。
張強現在想到的只是盡快畢業,一旦畢業,他就要把這兒的一切全拋掉,什么也不帶走,播種在這兒的榮辱愛恨,全不要,他就可以完全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原來人不單是一個人,原來人果真帶著一個無所不在的影子,平時看不到,光一來,它就冒出。但這是一個活的影子,它會反過來影響你,左右你的一切。你越是想做得瀟灑些,它越會壓住你不放,直把你壓得老老實實,直到把你壓成它的影子,經后也許他就是自己影子的影子……象他爸爸媽媽。
張強在郁悶中,對誰都不懷好感,甚至劉利敏。
那天他在教室里怪聲怪氣地喊歌,劉利敏又用眼光來示意他別這樣,他分明看見了,卻故作沒看到,心里冷笑一聲,弄什么把戲,你還不是我老婆呢,管得倒寬。
他還是喊,他有喊的權利,干嗎不喊?后來劉利敏又勸他,張強,是不是又不開心了?還是忍著點吧,老這樣瘋下去也不是辦法。
張強聽她說得溫柔,又涌起一絲溫暖,忍住了想開的一句傷人的玩笑。
他忽然想,也許劉利敏確實更適合他,媽媽看人肯定有她的道理。他就呆著看了劉利敏一陣,看得劉利敏有些不好意思,臉色也直往下沉。
不消半天,他與邱素萍鬧翻的消息傳遍了校園,傳得非常怪異,第二天消息就開始變形,張強才知原來邱素萍曾打過他兩記耳光,罵過他“你這丑八怪別作美夢”,當著他的面撕掉過他寫的求愛信,等等,名人的滋味就此得以領略。
張強聽了已經沒了傷心的心情,只是自我解嘲地想,要是能有人拉他去做廣告就更象個大名人了,成為萬人矚目的焦點,倒也痛快。
他對此不發任何評論,大家就知道他是默認了,而且他確實不再與邱素萍來往,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大家的議論也就越來越難聽。
本來他就沒給同學們多少好印象,偏偏又喜歡大出風頭,早已無形中得罪了不少人,看到他的落魄,大家也就心滿意足,恨不得全校女生一致造他的反,看他還瘋不瘋。
可是此刻居然還有個劉利敏同情他,似乎有甘愿做邱素萍替補的意思,天天與張強開玩笑。
張強一有空就去找劉利敏,一說就是一大串,邊說邊大笑,不好笑的也笑個不休,笑得夸張,聲音好象經一個品質低劣的音響處理過,失真而刺耳,大家都覺得這種笑有一定的示威成份,都很不舒服。
張強知道現在大家也把他當成了怪物,可他沒了心情去理會,怪物又怎樣,反正他已經是最后的瘋狂了。
以后誰知會怎樣,也許他就會變得老實起來,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做一個人人歡迎的好人,見人點頭哈腰,做事不越雷池,不讓自己發亮,也不把自己涂黑,讓自己灰蒙蒙地活著,面目模糊,誰都看不清,但又不必去看清。
做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的確比活得鮮獨特安全。
但他必須在這之前做一個告別演出,象流星消失前的奪目。
這中間張強去找過一回朱朝吾,發現朱朝吾面有憂色,根本就沒空與他閑聊,張強對他多少有些了解,心在涌起一絲不祥的感覺,朱朝吾的冷靜從容這時已經顯得有些虛浮,這只能與阿冕有關,這世上不會有別的事情能引起他的失常了。
張強難免心中一陣發緊。
朱朝吾一直是他存心模仿的榜樣,灑脫自在,精明通達,儼然逍遙天地之間的閑云野鶴,沒想到他也有此窘境,連心愛的女人都要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