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宋長老等人看著他,下巴搖搖欲墜——王老哥,你該不是被氣壞了,在說反話吧!
王長老看向他們,認真的解釋道:“我真不是在說反話。”
眼前的這些人,大多是多年的老街坊。過去的幾十年里,不論是在仙都,還是南下之后,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著呢。他知道他們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大掌柜說得對。”他笑著向李藝伸出了大拇指,“我剛才是犯糊涂了,幸虧大掌柜提點及時。”
“滋——”宋長老等人不由得吸氣,個個仔細思索起來。
屋子里頓時安靜了。
李藝和王長老都沒有著急。
前者笑著給后者倒了一碗白開水:“我剛才說話不中聽,王叔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后者接過來,喝了一口:“哪有。是我急迷了心。你要不把話說重點,我怕是明白不過來。”說到這里,端著白瓷碗,嘆了一口氣,“那個老齊,多精明的一個人啊。如果犯糊涂的時候,我們中間也有人能給他個當頭棒喝,他哪至于……”
說起齊伯,李藝也禁不住長嘆:“論對門主大人的忠誠,在齊伯面前,我素來自愧不如。誰能想象,他有朝一日會……”
他承認,齊伯慢慢的變了,尤其是這兩年,越來越有大長老的勢頭了。但是,他一直以為,齊伯對門主大人的忠誠,從未改變過。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然也沒有提防過齊伯會叛逃。而事實卻狠狠的扇了他一記耳光。
事情出來后,他很認真的反思過。然而,那感覺既象是隔著一層窗戶紙,沒法想通透,又好比千頭萬緒,沒法理清楚。修行這么些年,他積累了不少經驗。知道這是心境不夠,目前只能這樣了,遂暫且放到了一旁。現在聽王長老再提齊伯,他還是禁不住痛心。
這時,王長老也給他倒了一碗白開水:“我們都警醒點吧。莫走了老齊的路,而不自知。”
李藝道了謝,端起茶碗點頭道:“王叔提點的是。”
王長老笑了:“你呀,就是改不了這張掌柜嘴。”
“我打十七歲起就做掌柜。那時,族里的鋪子大,一個鋪子里光掌柜就是四個。家里沒營生,我打七歲起就進了鋪子,學徒、伙計、四掌柜、三掌柜……用了二十五年的時間,做到了所有鋪子的大掌柜。很多事,改不了了。”提起往事,他好不感慨。
“也不能這么說。”王長老指著自己,爽朗的笑道,“我爹說我就能夠做到守成,便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所以,他給我的長子取的名字是‘保柱’,諧音‘保住’。我那前幾十年也是這么想的,覺得這輩子到了頭,也是在我們那條老街里做個坊長。最后,死了的時候,能將坊長的位置安安穩穩的傳給我家保柱,這一生也就圓滿了。誰能想到,我還能象你們年輕人一樣,出來看到這么寬闊的天地呢?什么叫做世事難料,莫過如此。所以啊,我現在的志向大著呢。”
說到這里,他打住笑,又道:“有大志向,不是錯。就怕象老齊一樣,在大志向面前昏了頭。忘記了是誰造就了今天的我們。沒有門主大人,我們哪來的底氣立大志向?這幾個月,我也禁不住有些發飄。幸虧老侄提點得好。從今往后,我每天的早早晚晚都要念叨老齊幾句,以他為鑒,莫走了他的老路才好。”
李藝不住的點頭。王長老的這番話,完全說到了他的心坎里——對門主大人,他們僅僅是忠誠,完全不夠。那樣的話,早晚得象齊伯一樣,心里變味,走上歪路。反過來,門主大人一直以來就沒有要求過他們的忠誠。現在想來,門主大人應當是從一開始就比他們更清楚,人心易變。
隱隱的,他好象心里比先前透亮一些了。
兩人就著白開水輕聲說著話。不知不覺中,他們碗里的白開水見了底。
“說什么呢,說得這么起興?”宋長老插了進來。
王長老還真沒注意到,抬起眼皮子,笑瞇瞇的瞅著他:“老宋,想明白了?我方才說的可不是反話吧?”
宋長老沖他抱了抱拳:“老哥哥,得罪了。”
王長老探身,伸過手去壓下了他的拳頭:“跟我們說說你的心里話。”
他沒有說,宋長老也要講給他聽的。在青木派,這不叫服軟認輸,是正兒八經的反思。按云景道長的說法,那就更高大上了,叫做“論道”!說是于提高心境大有好處呢。無數的反思證明,道長一點兒也沒有誆人。是以,大伙兒都很樂意跟人反思,并且還會真誠的請對方評論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