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不著在這挑撥離間禍害玉林師兄,他什么樣的品性我知根知底。”桂音才不受這套,忽而提高嗓子大喊:“傻丫、傻丫!”
喬四隨她眸光的方向望去,傻丫手捧一束花朵正蹦蹦跳跳往這邊跑來。
他暗罵晦氣,把肚兜揣進袖籠,陰惻惻瞅了桂音一眼,起身邊拍打衣擺沾上的塵土,邊踱步離開。
傻丫覺得那模糊的背影像是喬四,又看桂音渾身濕透的從水里站起,走兩步軟了腿跌坐在地上。
傻丫把花束遞到她面前,沒心沒肺地笑,“美不美?”
這花遠看像草地上鋪的一大塊紅布,近看卻花瓣橘黃里略帶些紅,猶如她被喬四奪去那肚兜的顏色。
她呆愣愣半晌,猛地一把抱住傻丫哭了起來。
傻丫看著被壓碎碾爛的花朵浸出汁水,漿得衣裳紅紅黃黃,驀然福至心靈,笨拙地抬手拍拍桂音的后背,“桂音不哭啊,方才的事我誰也不說,葉太太面前不提,玉林師兄也不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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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國旅店聽著招牌唬人,不過是江南隨處可見、提供給異鄉飄泊客歇腳的地方。
這里唯與旁處相異的是進門有個四四方方的院子,種著一棵梧桐,兩株丹桂,一矮排雁來紅,粉白墻邊擱口土黃大水缸,缸壁凸起兩條淡金龍蜿蜒作浪。
廚房婆子是個肥壯的婦人,把鐵條箍實的木桶甩上去,聽得嘩啦啦水響,一輪月影被攪得稀碎。
跑堂伙計托著黑漆長盤,里有兩碗冒熱氣的面條,他騰出只手,用肩上搭的白巾擦拭一腦門汗,八月里依舊燥悶潮熱,看了一眼踏垛旁跪著個俏生生的女孩兒。
他搖了搖頭,如今世道艱難,誰愿意多管閑事呢,蹬蹬蹬踩著褪紅的木梯上二樓,走到靠里一間,叩了叩,拉長聲調喚道:“老板,你要的一碗排骨面,一碗爆鱔面。”
“進來。”內房傳來沉穩的嗓音。
伙計推門,門虛掩著,吱呀打開,有兩位男客,一坐在椅上朝他招手,一站在窗前看枝梢掛的圓月。
待伙計退下,桌前男客先端過一碗排骨面,一邊催促:“燕衡還不趁熱來吃。”
燕衡是許廷彥的字,他收回視線,回身淡笑著走近桌坐下,拿起筷箸,另個人已三五筷下肚,咂吧著骨頭感嘆:“在京城這些年,最掂念三樣物,桂花香、許廷彥、還有這三鳳橋的醬排骨,今日皆得,乃登人生極樂。”
許廷彥忍俊不禁,此人名喚周希堯,是同鄉亦是國子監同窗,同為殿試三甲,感情篤厚。
后來他棄了仕途從商,周希堯則一直在京做官,此趟奉皇帝之命擢調江南知府,妻兒在后,他先自匆匆而來,途中銀兩用盡,只得捎信給許廷彥求助。
“沒見過如你這般落魄上任的朝廷命官。”許廷彥搖搖頭,夾起一筷子爆鱔給周希堯:“如今醬排骨沒吃這個時興,是用麻油炸酥加醬油姜汁白糖和醋烹鹵,別有另番滋味。這里烹的味道差些,有空暇來我宅里,廚婆是杭州人氏,熬的鱔鹵最正宗。”
周希堯嘗了嘗,道有股子泥腥味,還是愛吃排骨。
許廷彥便自己就著醬湯吃了大半碗,倒了茶漱過口,問他京城如今吹的是什么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