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商鋪檐前的冬樹枝椏掛了各種燈,燈面寫有字謎,答對五道或十道者可兌換一只兔子燈,許多帶稚童的夫婦走走停停,猜想著謎面。
桂音得只兔子燈給了小翠,瞧小翠高興得跟什么似的,不禁心生感慨。
去年也在這里,同她勾肩搭背的是四喜班里的師姐們,笑笑鬧鬧間,玉林師兄隨手遞過來兔子燈,她便拎著含羞招搖,一顛一晃恰似怦怦亂了的心。
那份少女情懷近在咫尺,如此刻如同嘴里呵出的白煙,她遲疑著沒接住,便敏感地散個干凈。
許廷彥同知府周希堯站在樓上,俯看街市十里繁華喧囂,神情俱凝肅,身后則是若干兵吏整裝待發,欲趁這元宵佳節全民松懈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徹查封禁全城煙館。
周希堯指著遠處笑嘆:“美似銀河鵲橋,我等卻無福賞玩,待明年、明年我要搭個更好的,再邀燕衡盡興同樂!”
許廷彥噙起嘴角,若不是為助官府禁煙,他此時應帶著桂音走街串巷四處玩燈。
哪條路的燈最精巧,哪家元宵最正宗,哪家樂棚的雜戲最逗趣,沒誰比他更深諳。
往年寧愿在宅里看書,也懶得去湊這個熱鬧,是因無誰能挑起他的興致,有了桂音自然就大不同。
今是他倆首個元宵節,良辰美景卻鴛鴦分離,鳳眸微睞,明年周希堯還想邀他一起,怎么想的?
明年……明年或許就是一家三口行于街市了,他懷抱孩子,牽緊桂音的手,相視微笑,一任橙蒙流光在眸瞳里映亮彼此,是他心底妻兒和樂最美好的樣子。
忽而蹙眉,緊盯路邊神仙燈下那抹嬌黃身影,他接過長隨手中的黑色大氅,轉身往城樓下走。
“誒,你去哪?時辰等不及!”周希堯高聲道。
“迎春堂門前見!”許廷彥揮揮手,頭也不回,高大的背影轉瞬不見。
趙媽買了兩碗元宵,一碗黑芝麻餡的,一碗裹碎肉餡的,嘴里叨叨:“這是蘇州飲馬橋那邊傳來的掛粉湯圓,葷餡最是聞名,二姨奶奶吃這個。”
桂音嗜甜,接過芝麻餡的吃了一顆,覺得口感還沒許宅薛媽做得細膩,便遞給眼饞的小翠。
一陣鑼鼓鏗鏘聲,是個年輕小子在上竿踏索玩雜耍,跳躍蹲轉身輕如燕,她正看得入神時,忽覺手中一沉,細看竟被塞進了一盞花燈,繪著月明與柳翠相連。
她急忙抬首四尋,卻見那披著黑色大氅的身影一閃,消失在人海之中。
桂音提著花燈莫名,聽得一賣元宵的拉長了調:“津透了,化透了,果餡的江米元——宵!”帶著曲腔,念白清晰,峭拔有力,是玉林師兄的嗓音。
她的心驟然緊縮,慌張地隨聲望去,不遠處擱著一副挑擔,擔前設方盤,中安鍋灶,鍋里滾水沸騰,煙氣氤氳,擔后則是高方柜,擱著幾層籠屜,擺滿肥白的顆顆元宵。
或許果餡頗稀奇,圍簇好些人等著嘗鮮,桂音只窺見那人拿大勺攪劃著鍋里的元宵,她往前走兩步,想看清他的容貌。
“一碗一文錢,噯,這位爺給錢再吃,莫貪白食喲!”嗓子清脆爽落,桂音看見個婦人側臉,把手在腰間圍裙擦了擦,接過一把銅板往鐵盒里丟,原是一對夫妻在賣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