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記事起,李集就被家人鄉鄰奉為神童,每日所學都是家傳的詩書樂禮,十指不沾陽春水,衣食住行都有下人伺候,雖不是過分富足,卻也算得康樂之家。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習以為常的安樂,導致他始終無法接受自家世代都是言家家仆的事實。
就像死在眼前的蘇瑩兒一樣,他們李家原就是言家布在暗處的棋子,若是平安無事,他們就能偽裝成正常的百姓人家,無驚無險的過完一生,可要是主家遇到不測……
李集苦笑,原來墊腳石的命運一早就是注定了的,自己能僥幸從族滅的夢魘中脫身而出,也不過就是言家憐憫后給予的一點恩惠而已。
李集道:“言公子,你特意留了我在這兒,又拉著許大夫演了這么一出,究竟是何意圖?難不成到了現在,你還指望我會對言家感激涕零不成?可惜了,你們施與恩惠的是虞城山下守墓的李家公子李集,而不是如今升任親君衛總領的李楓。這場命定的戲碼,與我又有什么關系?”
“是嗎?”言書回首看他,清澈的眼里完完整整的倒影出了李集充滿怒氣的臉:“既如此,你又何必追著我討要那些棺槨的下落?一個拋棄過往的人還有必要追著自家祖宗的遺體跑嗎?”
話已至此,去或留言書都不勉強,朝著才剛紋絲不動的暮雨道:“你且扶李楓公子下去,與許大夫一道好好照顧著,待他好些了,由他自便。”
說罷,真就回了自己屋子,連余光都沒有再多給李集一個。
元夕跟在后頭,學著那目不斜視的模樣,施施然的走了,但凡言書不愿多看的人,他自來都是同仇敵愾的一道漠視。
玉璃今兒心情不好,他一早就看出來了,連他都能識相的閉嘴不去惹他心煩,偏這李集不識抬舉,張口閉口的討人厭。
若非料定言書不樂意,單看李集幾次三番挑釁滋事,這狗命早不知被自己取了多少回了。
眼看著兩人走的干脆,李集呆坐在那兒,一時不知應該作何感想。
這些年他隱姓埋名的活著,背了祖恩另投他人宗祠,各中心酸又豈是他人能夠了解的?
李家出事時,他已經足夠年長,也足夠記清自己的身份和身上背負的血債。
很多時候,他都會暗恨這滅門的時間太過惡毒,退一萬步來說,若他和李家真逃不過這一節,至少時機上頭能對他仁慈些。
或者早一些,那樣他就不用清楚銘記自己的身世,自然而然的融進言家為自己安排的新家族里頭,而不是懷揣著非我族類的忐忑,哪怕別人再用心盡力也無法真心覺得自己是這家里的一份子。
或者晚一些,等他足夠強大,強到能夠憑己身之力力挽狂瀾,而不是年少失了父母族人,注定無處安身。
“可惡!”泡著大紅袍的青花瓷盞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跟大理石碰撞后毫無懸念的粉身碎骨,深褐色的茶湯淋淋漓漓的潑了一地,看起來狼狽而無辜。
暮雨立在一旁,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強迫著李集起身或如何,只是靜靜地站著,等著他將一腔無處發泄的怒氣全都散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