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長安的時辰已快到黃昏。
大明宮城的城門外,官員們陸陸續續開始離開,今日因宰相楊綰逝世罷朝,又因比部郎中蘇端的上疏,使得代宗皇帝不得已又在延英殿召重臣問對,討論蘇端的上疏是否合情合理。
故而城門內外,只有部分大明宮常參官騎著馬,開始往光宅坊的方向離去。
而散騎常侍蕭昕也屬退朝官員當中的一位,這位已年近古稀,可最近數年宦途一直停滯不前,之前突擊審訊元載、王縉時,皇帝也讓他參與,但誰都知道主裁者是劉晏,他不過因為年齡大資歷深,備員充數而已。
這次的延英召對,門下侍郎常袞去了,吏部尚書劉晏去了,金吾大將軍吳湊去了,連中書舍人崔佑甫也去了,但還是無他的份。
蕭昕不由得有點郁結,便騎著匹馬,由幾位奴仆牽著,晃晃蕩蕩地從建福門而出。
剛出來,就聽到敲鑼打鼓咚咚咚的聲音,蕭昕騎在馬背上,只看到橫街那邊呱噪著走過來一大群人,全是長安城“進士團”,簇擁著新晉的進士黎逢、王表、朱遂等人,衣著光鮮,呼啦啦地直闖過來,沿街圍觀的民眾和官吏無不羨慕議論。
正巧蕭昕避讓不及,騎著的那匹老馬擋住了進士團的進路。
于是當頭的幾名“報道”(進士團開道的人),見蕭昕須發都白,滿臉皺紋,又騎著匹老馬,身旁也沒幾位奴仆,便頓時勢利眼起來,“這老丈是怎么回事啊?豈不知要回避新郎君?”
蕭昕狼狽萬分,勒轉馬匹,才讓進士團簇擁著這批進士,吹吹打打,招搖而過。
“嘿!”待進士團走遠后,反應過來的蕭昕氣得直吹胡子,用馬鞭抽了下坐騎,“裝什么裝,老太太十五六歲年輕時,誰不曾東涂西抹、花枝招展來著?”
原來,今日是大歷十二年新科進士們參謁宰相的日子,雖然楊綰已死,但常袞根本不顧這點,沒有推遲日子,還是在政事堂接見了黎逢、朱遂、王表等人,迫不及待地要邀買人心。而這群人正是剛剛自政事堂退下來的。
就在蕭昕氣呼呼準備繼續對光宅坊走時,他坐下的馬兒發出更大的鳴叫聲,帶著驚恐,仆人喊著府君趕快讓開,蕭昕有些老眼昏花,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連帶馬兒被強行牽拉到了坊街墻下。
下幾秒他就看到,幾百名穿著深衣,腳踏烏皮履的國子監學生,各個頭上腰上系著白麻布,推著各色車子,當先的還用竹竿挑著面麻布做的大纛,上面密密麻麻一行行寫著墨字,呼嘯而過,直奔建福門而去。
蕭昕差點沒從馬鞍上墜下來,連呼今日是怎么回事,犯了太歲了嗎?
結果這時一名身材頗高的太學生急忙走過來,將蕭昕給扶住,關切地問老丈沒事吧?
“沒事,哎呦沒事沒事,生徒們這是要干嘛啊?”蕭昕重新撐穩身子,好奇地對著隊伍,向來攙扶他的高岳問到。
“去圣主的宮闕投匭言事,希望參謁宰相,明公在此暫且駐馬,不要被沖撞到了。”高岳說完,便很客氣禮貌地對蕭昕長揖下,接著也隨著隊伍一起奔著建福門去了。
還沒等蕭昕反應過來,建福門前各館的學生已開始和守門的監者與戟人發生了激烈的推搡,學生們大喊“我們要立肺石,我們要投匭,我們要擊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