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元元年初夏的奉天城,四周湖水、溝渠邊的樹木全部冒出蔥蘢的綠色,乾陵所在的整個梁山滿是蒼青色。
城內鐘樓的議事堂中,皇帝李適再度焦灼不安。
城內外勤王的兵馬,不管是高崇文的神策軍,還是來此的涇原、朔方兵,這幾日都開始在營地當中傳出牢騷怪話:
“飯食快見底,雜賞和春衣到現在還沒著落,早知如此,不如投靠李懷光的長武軍。”
士兵們可不是說說罷了,這段時間悄無聲息,穿過咸陽原,跑去投奔李懷光或李希烈的,足足有四五百人。
有時候這樣的匯報到了皇帝這里,李適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究其原因,當然是糧食和錢帛供應有缺,李適根本沒底氣處理這些事端。
更何況,部分大臣也開始有了怨言,他們懷念春夏季節漂亮的長安,半城夏水半城花,再擁妓游玩各處名勝佛寺,多好啊!這個奉天城里,除去滿身臭味的軍卒、工匠,除去烽燧臺、戰棚,各種各樣的城墻工事,其他什么都沒有。
然而抱怨也沒用,朝廷度支司根本不能正常運轉,先前蜀地送來的五十六萬貫錢和米糧,在這一個月不到時間里,已經消耗完(主要還先前的拖欠),如今李適所有一切反攻計劃想要真的付諸實施,只能等上津道的消息。
現在李適恨不得一日內連發數十道詔書。
他叫陸贄盡快從涇原、鳳翔調糧食,段秀實答應送十萬石冬麥來,可還在等著收割完畢;
他不斷向鳳興、興元、西川、東川和巴南發信,詢問糧食到了沒,錢到了沒,絲帛到了沒?
他也通過上津道的郵驛,不斷給劉晏、韓滉送信,叫他們盡量克服困難,會同李泌、杜佑、崔寬、曹王皋等地方節度使,多送點糧食到這里來,朕絕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的;
甚至皇帝還向河東馬燧那里發信,索要糧食和錢財,鬧得馬燧不勝其擾,只能從軍府里擠出二萬石糧食和一萬貫錢,叫兄長馬炫押運,繞著石州道路,送到奉天城里來。
最讓皇帝牽掛的還是東渭橋那里的李晟,現在這位擁神策行營兩三萬精銳,還得到從漕河那里送來的糧食,奪還長安城主要就靠他了,皇帝不斷迂回派使者去催促,可李晟的回答都是:陛下稍安勿躁,等到夏末時機到來,臣定然出兵。
所以當汴東轉運使鹽鐵判官王紹,經過一道道城門,來到大堂請求拜謁皇帝時,李適霍地站起身,肩膀激動地直搖擺,眼睛不由得濕潤起來。
“臣此次與宣潤牙將張熙、荊南牙將王鍔,共督押輕貨八十萬貫,糧十一萬石......”
還沒等王紹匯報完,“善,甚善!”李適的聲音幾乎是炸起來的,皇帝說話都有聲嘶力竭了,他快步走下來,不斷用手拍著王紹的肩膀,接著又搓這位鹽鐵判官的手,嘴唇抖索,激動,欣慰,各種復雜的情緒。
然后皇帝重新直起身軀,用手指著霍忠唐和譚知重,“去,去,快拿銅圖來,朕現在有糧有春衣,可以反攻長安了!”
“賀喜陛下!”堂內的諸位大臣都齊齊恭祝起來。
大堂中央的李適也笑起來,肩膀不斷聳動,揮動衣袖,然后就反復喊著“快拿銅圖來”,“可以反攻長安了”此類的話語。
幾名大臣如顏真卿、蕭昕、蕭復等,暗自微微搖頭:
唉,陛下太慘,莫不是歡喜瘋了?
先前來到奉天城的張延賞,垂著胡須,一言不發。
可接下來王紹卻急忙說到,“臣懼陛下牽掛,故而和二位牙將先來一步報信,米糧和錢帛要五日后才能抵達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