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皇帝的對面,陸贄什么都明白了。
皇帝在去年已徹底放棄了對生母的尋找,然后只能封沈氏為睿真皇太后,并且神位入玄、肅、代三代先皇帝的廟中,而告廟的三篇冊文,全是由陸贄執筆的。
陸贄和皇帝的共鳴,大概就在于此:
陸贄很小失去父親,和寡母相依為命,母子感情極其深厚;
而李適則完全相反,在陸贄身上,他大概能找到些許母愛的殘留。
有時皇帝在殿內召對陸贄時,就會問陸九家中令堂可曾來信,或可曾寄衣給你?
當陸贄回答有時,皇帝的臉上便會浮現淡淡的笑,好像自己也在被慈母照顧般,“陸九,你令堂寄送來的寒衣,可在東內外襯朝服穿著,不必拘禮。”
從這點看,陸贄確實是皇帝最寵愛的翰林學士。
不過接下來,君臣語鋒轉變,皇帝密語陸贄,“高三這階段于吏部,所作所為如何?”
陸贄便一五一十說了,皇帝頷首,說這些日子委屈辛苦高三,待到事成圓滿,朕定會給他回報,“陸九,你現為學士承旨,朕隨后拜你為權知兵部侍郎,如何?”
陸贄心中想到,果然和高岳所料不差,但心中又有些不安,便對皇帝進言:“陛下曾下敕說,翰林學士朝班遵照諸司官,行知制誥的職責,如臣贄蒙圣恩為兵部侍郎,則必須離開翰苑了。”
所謂“翰林學士朝班遵照諸司官”,即是翰林學士其實是沒有官銜的,他理論上不過為皇帝的文學侍從(秘書),所以通常還要外掛個“諸司官”的頭銜,而諸司官實則便是南省六部二十六司的郎中或員外郎。
員外郎和郎中,上限就是五品,如陸贄真的權知四品的兵部侍郎,還要呆在翰林院里,那便是逾制了。
孰料皇帝卻笑起來,對陸贄說:“一品二品又如何?平章事、同平章事那么多皆是徒有虛名,能真正為朕籌劃的,不過幾人而已,你在翰苑便是朕的內相,朕不希望你真的離開禁內。”
隨即皇帝又對陸贄說:“陸九,朕想好了,等到這件事過去后,朕就讓沿路的州郡和驛站,風風光光地把令堂從吳中接來,到長安城中,朕賜宅第一所,讓陸九你可就近奉養母親。同時朕還要在洛陽賜令堂田莊一所,東都洛陽風景氣候宜人,顏魯公他們都在那里養老,如令堂在長安呆得悶,就可以去洛陽住段日子,什么侍妾、女樂,朕從宮中女官里擇選姣好溫順的,給陸九便是。”
陸贄又喜又驚,急忙謝恩,“陛下能讓臣贄就養家慈,已是莫大的優渥,豈敢奢望下賜甲第、女樂,萬死不敢受!”
“陸九啊陸九......”皇帝搖著頭,坐回到繩床上,“朕知道,你出身進士,現在又是翰林首席承旨,歷踐清班,沒有出外過,把清名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拒絕朕甲第和美姬的賞賜。和你那幾位交好的不同,韋皋出鎮西川富庶之地,妻妾成群,衣衫都是數重錦繡,窮奢極欲;高三那家伙,表面上和陸九你差不多,就一妻一妾,可一刻也沒停止撈錢,在興元府搞回商回易的,年收不下二十萬貫,以為朕心里不清楚?不過高三的錢,大部分都均分給僚佐和定武軍將士,又有部分進奉給朕,總算有私行而無私心。陸九啊,有時候你也得和他們學學,各路節帥目你為內相,饋贈不絕,你全都退回去,雖無愧公理,但終究會妨害私情(我們當君當臣的,怎么得也要說點私情),聽朕的——少貪點沒關系的,最起碼節帥送的靴子衣衫,是可以接下來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