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先流露出有廢太子的想法,那些奸佞各個想要借此樹立功勞,自然羅織罪名,無所不為。陛下何不靜心思考三日,再做定奪呢?如肅宗那般性急,等到鑄成大錯后,悔之不及啊!”
“可是有大臣,卻支持朕如此的做法。“皇帝話中有話。
李泌也可不客氣了,尖銳指出:“自古以來,以定策來貪圖功勞的,大抵有這么幾位,楊素、許敬宗、李林甫。楊素之后,隋朝坍圮;許敬宗之后,武周代唐;李林甫之后,安史叛亂——此數者,莫不是擾亂天下的奸臣。”
這下皇帝心中也有底了,就試探性地詢問李泌:“那么按照先生的說法,護持太子的才是社稷忠臣了?”
“疏不間親啊,陛下。”李泌將最核心的話語吐露出來。
這時皇帝李適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初,在少陽院里的位置被威脅時,確實是高岳、李泌幫他周旋的,現在他們不過是將這種理念,投射到自己的太子身上而已。
“那么太子和妖僧的牽連,朕該如何向朝臣、天下交待?”
李泌端起羽扇,侃侃而談:“妖僧案乃廣弘大逆不道,煽動禁卒、坊人,又對外勾連淮西叛鎮,不要說和始終深居少陽院的太子,就連和郜國公主都很難稱得上有什么實質性的關聯。如陛下以后毫無芥蒂,依舊慈愛太子,海內四夷知道,莫不感于陛下的仁愛,皆目陛下為父;可若陛下只憑太子的妻母(岳母)有罪,就要廢嫡子立侄子,臣深恐以后內廷會不得安,如太宗皇帝曾擔心的那樣,內外皆知太子之位,有經營有武力者皆可得之,長此以外,國將不國。再者,臣昔日在蓬萊殿書院為陛下侍讀時,曾見過太子,觀太子的神情舉止,絕非是有異志的面相,臣當時唯一擔心的,便是太子會過分柔弱溫仁,如此會遭梟人的逼害讒言。”
后面這話觸動皇帝內心的真正所感,他嘆息聲,眼淚都快要落下來,哽咽地對李泌說,“先生所言,朕深以為然,朕確實擔心太子的性格,不知他像誰耶?”
李泌只是回答了句:“以臣所見,太子性格,絕似故昭德皇后。”
一提昭德皇后,皇帝的眼淚徹底崩了,當即就坐在繩床上,用袖遮面。
李泌也慌了,趕緊跪拜下來,口呼死罪。
結果皇帝上前一把,扶住李泌,“若非先生,朕幾乎要犯下大錯!”
李泌也哭了,“今日陛下與臣這番談話,請千萬不可泄露出去。”
皇帝重重點頭,說即便先生不言,朕心中也自有方策,“此后但求先生能繼續護持太子,朕豈愿罷黜朕和昭德皇后之子,又豈愿將孫兒推入火坑之中?如此種種,不過試探朝野人心而已。”
這時李泌苦笑著,指著自己鬢角間的雪色白發,“臣如今春秋六十有三,即便為陛下盡心竭智,怕是也熬不了三五年了。臣死不足惜,愿陛下此后慈愛太子,內廷和順,在外重用韋皋、高岳、賈耽、杜黃裳等一干忠臣,恢復盛世便絕對有望,那樣臣死且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