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再見嬴黎,燕行書只覺得恍然,桌上擺著他愛吃的點心和茶,一如當年。
“臣病重多年,再沒什么能為殿下做的了。”嬴黎虛弱無比,憔悴的她讓人心生愛憐,再多的不滿,在此刻也煙消云散了。
“臣以全族榮辱立誓,換取殿下皇位,臣無用,只怕是見不到殿下登基了,還望殿下不忘昔日承諾,善待嬴氏全族。“
燕行書驚了,他看著嬴黎,羞愧難當“侯爺。”
“侯爺吃些點心吧。”嬴黎扯起一個脆弱無比的笑意“臣與殿下之間有過誤會,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還望殿下明白,臣對殿下從未有過不忠之心。”
燕行書咬了口點心,甜甜的味道縈繞在他舌尖,聽著嬴黎的話,他有些哽咽難忍。
離開時,他依舊是帶了一盒子點心離開,回到拘禁的地方,一見自己的夫人孫氏,淚水便奪眶而出。
“我到底是上了年紀了,知道嬴黎至今要我登基,心中好生愧疚。”
孫氏沉默半晌“她多年未嫁,殿下若能登基,也賞她點什么吧。”
“她不會做我的女人的。”燕行書吸了吸鼻子“嬴氏女不得入宮,是我與她之間的約定。”
孫氏瞧著他,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可惜,心里微酸,卻也理解。
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圣人都要醉倒的容顏,被人喜歡心儀再為正常不過了。
“那就賞她點別的。”
燕行書一嘆“她久病臥床,只怕時日不多了。”
“啊”孫氏一驚,心里忍不住可惜,回想起當年嬴黎救了自己長子的事,忍不住替她傷心起來。
見過燕行書后,嬴黎的身子就虛透了。
四月清明雨水紛紛,小風一吹,清涼驚人。
小泥爐上熱著藥,淡淡的白煙涌進雨里消失不見,常年在侯府亂竄的幾只貓貓狗狗,此時都在門前窗臺安靜待著,瞧著屋里,一如染了人性般認真。
兩個小丫鬟撐著油紙傘進來,手里端著一碟子酒糟酪,掀開竹簾進去,屋里有很多人,一個個面色悲戚,卻不敢哭出聲音。
嬴黎躺在藤椅上,半瞌著眼,臉色發白,一頭長發也失去了光澤,松散垂落,整個人脆弱的如果白瓷娃娃,一碰既碎。
趙氏將她身上的毯子拉高了一些,忍淚看著她,輕聲喚道“阿黎,你最愛的酒糟酪拿來了,再吃一口吧。”
她無聲,若不是極輕的呼吸聲,都要讓人懷疑她是否已經走了。
過了許久,她艱難的掀開沉重的眼皮,瞧了一眼丫鬟捧著的酒糟酪,想再嘗嘗味道好讓自己不要忘記,卻也知道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浪費了,手指微微一撥,四娘忙把她桌上的藤編箱子抱過來放在小幾上。
“這里面是我的留下的手札。”她聲音很低,語速緩慢,所有人都保持著安靜,生怕聽不清她說什么“興許在你們看來有些離奇怪異,但事情就是發生了。”
所有人看著那個箱子,好奇里面的東西,卻也為她交代遺言一般的樣子惹得眼紅。
“記住了,除歷代家主外,任何人不得翻閱。”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漸漸渙散的目光瞧著站在身邊的嬴陽“記得把我最愛的那尊木雕像給我帶上,其他的東西不要陪葬,人都死了哪里用得上,反招盜墓之人不得安寧。”
嬴陽眼圈通紅,眼淚已經蓄了滿眶“好,這些年來,找來相認的人不少,姑姑真就一個都不見嗎”
嬴陽聽自己的父母說起過嬴黎那位從未蒙面的夫君,知道那是個頂好的兒郎,否則也不會讓自家姑姑心心念念這么多年。
那些來相認的人他去見過,無不是俊俏非凡的人,但嬴黎一個都不見。
到了此時,嬴陽特別害怕疼愛他的姑姑抱憾終身。
“他怎么可能會來這里見我。”嬴黎輕笑,每每提起她心頭的那個人,她總會溫柔幾分,遺憾幾分,眷戀幾分。
若是燕靖予害她一次,若他不那么俊俏,不那么溫潤,不那么細心,不那么體貼,不那么深情自持,不那么愛她如珍似寶。
或許她可以無數次改變歷史。
她有太多次機會,卻一次次放過。
她從未被那般愛護過,所以得到過就再也忘不了。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因為另一個人不斷妥協。
嬴陽已經哭了,他的眼淚不停滴落,緊緊抿著嘴唇,腮邊卻輕輕微顫。
“我死之后,嬴氏家主之位當循例,由長兄嬴穹任之。”她看著陪在自己身邊的族人“爾等當教養后嗣,上進好學,不浮躁,不虛偽,不自大,不妄自菲薄,上下齊心,以身作則,如此,方能家族興旺,代代平安。”
她說的很慢,讓人落淚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