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又轉向魏塱道“陛下,請聽臣一言。古有達人之說,貴在自我,高情濟物,不綴塵垢。
凡其罪者,必有律可循,有法可依,有情可辨。齊世言年少入仕,曾為兩朝老臣,在位之時批膽嘔血,于國于民,從無紕漏。
陛下要治他的罪,只得不敬而已。然圣祖有訓,凡諫言者,面刺天子之過,是為良臣,上書奏表,是為忠臣,謗譏于市朝,是為異士,皆當以禮待之。
今齊世言面刺天子之過,先帝當前,是為良臣。既為良臣,何來有罪”
有人開口相譏“宋大人的意思,以后咱們做臣子的,都能無禮妄議君王了齊世言不罪,天理難容。”
“羅大人慎重,妄議二字,重則泰山,輕則鴻毛。”蘇凔駁道“有智子疑鄰而擅宣于口,是為妄議。有孩童辯日,嗤笑圣人無知,也為妄議,二者可同罪否鄰何以待智子,圣人又如何
待孩童”
他轉向魏塱,拱手道“陛下,去年齊世言辭朝歸故,臨行前不幸身染風痹之癥,機能全失,京中人盡皆知。
生老病死,力所不能及也。國之賢才淪落至此,已然叫人唏噓世事無常,難道圣上還要苛責其身老心衰,因幾句不知所謂的胡話而治罪嗎
鄰非竊賊,故心思坦蕩,不與智子相爭。陛下奉天承命,又何須因市井謠言動怒。君為圣人,觀如今垂垂風痹齊世言,不過一無知孩童爾,放他歸去,猶昭陛下寬宏雅量,崇德禮賢,民眾才會更信服他們的君王。
臣深信,自此之后,天下再不會有人傳此謠言。”
魏塱笑笑未答,蘇凔說的甚是有道理,真要誅了齊世言九族,外人瞧來,只怕反落個做賊心虛,惱羞成怒。只是就這么讓老東西安然回去,總有些咽不下這口氣。
他還在思索,沈元汌亦出列道“臣斗膽,附蘇大人所言甚是。陛下,齊世言有功于社稷,又抱恙于自身。今陛下確非先帝長子,齊世言是為先帝愛臣,難免心有偏頗,加之久病失智,聽了某些風言風語,糊涂罷了。
陛下若因此降罪,不過揚湯止沸,只會讓幕后謠言更加甚囂塵上。莫不然一笑置之,釜底抽薪,反倒能絕了這無名怪火,也算是全了齊老多年耿耿忠心和對先帝一腔赤誠。”
他喊齊老,已然是個存心試探。蘇凔固然有意幫著齊世言了卻身后事,沈元汌卻是一心為著大局著想。雖剛剛傳了垣定城破的消息來,可黃家亂黨畢竟還沒平,若這會再鬧出個天子弒父的花樣來,局勢只會更加難看
他不知蘇凔私心,暗自慶幸這位蘇大人好歹是個明理的。當今之計,唯有天子先忍了這口氣,越不在意,才越顯得齊世言鬼話連篇。
至于當年事究竟如何,龍椅都坐了四年了,誰還管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屁事兒。除非這龍椅,皇帝坐不下去了。
魏塱并沒駁斥沈元汌,旁人何等精明,當即又有二三相繼出列附和,皆道齊世言如今只怕比小兒還不如,若與他計較,反失君王體統。
更有甚者,直言齊世言之死,名為死諫,實際上,恐是病痛纏身,實在活不下去了,求個偽名而已。
于是場上氣氛愈發緩和,齊秉文一直跪倒在地,先時不悲,這會子眼看生天有望,也未喜形于表。倒是蘇凔暗自長出了口氣,心中忐忑褪去不少,他手里還捏著那紙團沒丟,另一半,在齊世言手里牢牢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