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鬼神嗎”
“善哉,一念成鬼,一念成神,佛觀人心爾。”
“世間既有佛在,何以人間酷暑難熬,嚴冬難耐。”她頓了頓“今日已是立夏,若我將來見得靈山,是否能求得三月陽春常住,四季輪回永歇。”
老和尚抬頭,笑道“此事易如反掌爾,施主何必求靈山。憐花即有春長在,停燭無火夜自明。”
薛凌甚急“憐花未必春常在,停燭如何夜自明”
老和尚不假思索,微頷首道“有星有月,夜自明。人生無處不花紅,施主何必執著舊時春。”話畢復垂了頭,仍是一掌立于胸前似在默念經文。
薛凌注目良久,退回桌旁,兩三回端了陶碗卻并沒再飲。眼看夜色漸濃,薛暝起身道是先去求兩件僧衣來。
薛凌恍惚是從什么事里猛然回神,看了眼窗外霧麻麻說黑又能約莫看見竹影搖動,說亮竹葉翠色已失了大半,凝神一瞬聽見雨聲漸小,轉回臉勉強笑道“算了算了,我看雨水小了,咱走吧。”
薛暝瞧著她沒立即應,雨確小了些,只他剛才瞧過,還密的很,從后山出去到馬車處約莫得走上一盞茶的功夫,夜霧散下來也不好估計天時,就怕人還沒走出,天黑透了。
薛凌嘆了口氣起身拍了拍衣襟,道“走走走,你就算了,我是個女的,今夜若當真在這睡一夜,我是無所謂,”她指了指那老和尚,道“他成不了佛算誰的。”
薛暝小有局促,薛凌繞過搶先出了門,后頭薛暝無奈追上。果然天上雨還在飄,幸而到了馬車處天還沒黑透,車夫急的腦袋都快揪下來,連聲道是無人看馬,既不敢去尋薛凌,又怕尋著也無奈,只能在原地死等。
薛凌撩開簾子道“不妨事不妨事,趕緊回吧,看著一回雨又要來。”此地偏僻,何況車夫說的有理,找著了無非也就是多把傘,于事無補,別還跑了馬,在這等才是上策。
二人上得車去薛暝,從車上格子里取出張帕子,只說先擦擦。薛凌隨手接了還是幾聲無妨,話末笑言說是往年原子上落雪大的能砸死人,她也沒怕過。
薛暝跟著笑了笑,馬蹄揚起,踩碎了今年最后一縷春色。回到壑園時,果真雨又大了起來,得虧壑園拉車的是良馬,不然困在途中也未知。
底下人拿傘的拿傘,吆喝的吆喝,急急將薛凌擁回住處,熱水姜湯早早就備至妥當。逸白雖沒親自來,亦是遣了人問安,含焉來來回回跟著轉,眼瞅著薛凌進了浴桶還不肯離去,連聲說著就不該去,今兒這雨這么大,山上怎么走得。
薛凌看她是真急,懶洋洋浸在水里不肯答話。聽得久了,忍不住笑,含焉一時羞惱,氣道“哎呀,我勸不得你,算了。”
薛凌道“你早些去歇吧,我無妨。”
含焉又念叨數聲方退了去,薛凌仍在一汪熱水間泡了許久,始終思不透,人生處處有花紅嗎
她想剛才含焉的模樣好像魯文安,往年偷溜出平城,魯文安也是這般跳著腳抱怨就不該去不該去,就不該去。
可是,含焉哪能和魯文安比啊。分明而今不在花紅處,花在舊時紅處紅。
門外丫鬟連著問了兩回可要添水,薛凌知實則是催著自己該起。她自拿了衣衫,收拾妥當,又撿著送來的小食用了些后便躺到了床上。
一夢驚醒時,看床邊燭臺上只剩寸余。她抹了一把額邊冷汗,撐著起了身,坐得片刻,眼看燭火將盡,呼一聲吹散了余煙,下了床躡腳摸黑了走到窗邊。
寢衣寬松,抬手間手腕處舊疤還在,蜿蜒在窗棱處像要牢牢鎖住,不讓她推開。糾纏許久,才聞得吱吖一聲,她顧不得濕寒氣撲面如刀,急急然探頭往天上瞧。
偏這夜,雨腳如麻未斷絕,無星也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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