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字是柳玉柔懷胎時便定下的。薛弋寒極希望是個兒子。薛家到他這代已是單傳,他成婚又晚,武將哪能沒個兒子。偏柳玉柔見天的祈禱是個女兒。她弱弱的倚在薛弋寒懷里叫他:“弋寒,是個女兒就好了,女兒不必上戰場”。然后又抬起臉來看他“叫落兒吧,當日弋寒銀錢不落,我怎嫁與夫君”。
薛弋寒看的懷里嬌娘暖軟,一腔春水柔情再不管什么三代單傳,只顧著重復:“好好好,就女兒,就女兒,生十個八個女兒。”
柳玉柔真的生了個女兒,可惜,要上戰場。他薛弋寒亦得了個兒子,可惜,別說拿劍,連風都吹不得。虧得他位高權重,珍奇藥材流水式的養著,吊得一條命茍延殘喘。以至于他今日都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更重要。
他的心血抱負全給了薛凌,這一生的溫潤被柳玉柔分走數年,剩下的就悉數給了薛璃。那個兒子像一枚精致的白壁,美卻嬌弱。稍有不慎,就要在他面前碎成粉末。他舍不得,他舍不得啊,他從一團哭都不會哭的肉嘔心瀝血的養到今日,用盡了他這一生的纖細心思。他是定國將軍,疾言厲色。偏一碰到那隨時要沒命的嬌兒。就成了手足無措的父親。直至今日禍事,他想過,他想過不惜一切要保住薛凌,保住他最優秀的兒子以圖將來。但舍不得,仍是舍不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怎么舍得放棄其中一個。
他又囁嚅著喊了一聲“落兒”。薛凌只盯著眼前的父親不說話,邊關多年薛弋寒雷厲風行,這般頹色是她沒見過的父親。
“落兒,你的本事,爹知道的。爹相信你無論什么事你都可以活下去。薛璃以后姓江你要記得若父親有什么不測。你要撐起薛家,帶走你弟弟,好好活下去。”
薛亦寒少有這般哄人,薛凌卻沒聽出個中溫情,只連眉眼都染了冷意。書房擺著裝飾的劍,她干脆轉身抽劍相向,沙啞著嗓子問:“薛璃去哪了?”她一時間聽不出薛弋寒說的姓江是什么意思。只逼問著:“薛璃去哪了?我是那個餌,是不是?我是個棄子是不是?”
她就是厭煩的緊,回京數日事事不順,早幾日父子已有嫌隙,這番變故來來得太急。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她反而沒那么關注薛家禍事,只連連追問薛弋寒為什么不是她,她并不是兒子。
她知道男女之別的時候尚不以為意,而今念及,累積的已是滔天恨意,以至于敢對父親拔劍。
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放以前,怕是要被打死。但薛凌心思剔透略一想便知。薛家向來只有一個兒子,若當真出事,只要她死,便萬事俱休。天涯海角,風霜雨雪,俱是今晚出逃的那個承擔,剩下那一個自此高枕無憂平安喜樂。
若要她自己來選,多年君子之道,她自會一力承擔。但薛弋寒把這捧水火毫不猶豫的放在她頭上,氣急不忿又是多年少爺脾氣,一時崩潰的緊。
翻來覆去追問:“為什么不是薛璃?只要他死了我就安全。父親為什么不讓他去死呢?為什么要讓我去死?”她問的咬牙切齒,聲音卻清脆是一副女兒家的好嗓子。過了十一二男兒就該變聲為了不露出破綻薛弋寒特意請了唱戲的大家教她假音說話,說的薛凌日常一副喑啞嗓子,而今情急之下用了本來的音調。
小兒稚嫩,也稱的上黃鶯出谷,只是,不啼清淚長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