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塱仰坐在椅子上:“母妃,你看我坐在這兒,可有一日安心過。”
淑太妃拂了拂頭上步搖,面不改色問:“你手握著蜜糖不放,又怪蜜蜂圍著你蜇。這世間的好事兒,難道讓你魏塱一人占盡?”
拓跋銑并未占地,一路燒殺掠奪之后揚長而去。西北數萬里,十室九空,餓殍遍地。
朝堂失聲,萬民流離。這場禍事,總要有人來擔。魏塱下罪己詔,三日水米不進,長跪先帝陵前。
薛弋寒挾西北而令天子,暗害無憂公主,毀梁胡姻親,后又連同下屬拱手平安二城,致胡族肆掠。念薛家于大梁百年,其家族為庶人,賜薛弋寒自盡,副將宋柏,滿門抄斬。
只是下旨后,京城竟有亂民沖進了薛府,待霍云昇帶著御林軍趕到,薛老太已氣絕多時,府中仆人也做了鳥獸散。
薛凌在城內輾轉了兩日,官家貼出的告示已被憤怒的民眾撕的破爛。她只能拼拼湊湊,從市井的只語片言中來還原這半月她不曾參與的過往。
她的父親,被人陷害負國。
她的平城,已成焦土。
宋柏滿門抄斬,薛府已成荒園。
街頭已經開始傳唱薛家不忠不義之事,巷尾已有人等著看宋家人頭落地。販夫閑談無憂公主可憐,走卒說薛弋寒還有個兒子可恨。想此時西北應是一片死寂,京城倒是好個熙熙攘攘。
薛凌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渾渾噩噩著,這兩日都把自個兒賴在臨江仙里,前日她從門外經過,聽見里面講的正是薛家,便走不動道。今日已經講到了無憂公主之死。
“說那,無憂公主,云鬢花顏,倒叫這薛賊一把火燒了個干凈”。說書先生拍了驚堂木,臺下一片叫好,轉而碎語議論。
薛凌緩緩飲了一盞酒,忽聽得有人大喊:“雪,下雪了。四月怎么下雪了”便扔了碎銀子,走出門外,緩緩伸出手,掌心便落了瑩瑩數片。是下雪了,只雪花單薄,遠比不得平城鵝毛般壯麗景色。
有三五個孩童追著雪花呼嘯而過,撞薛凌身上,也沒停留。繼續唱著些歌謠:“教子莫做薛弋寒”。
薛凌拾起剛剛孩童掉落的一本書籍,破破爛爛的,前兩頁都缺失了,只內容倒是好辨認,啟學用的百家姓氏爾。她以前念過,但也沒多做誦讀。
捏著書本走了好遠,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薛府門前。門上一對兒金獅門環早已不知所蹤,薛凌推門進去。屋檐下睡著幾個破破爛爛的人,也沒誰起身看她。昔日雕梁畫棟,今日斷壁殘垣。府中但凡能搬走的,已被拿了個干凈,留著的的,也砸了個七七八八。
天子腳下,竟也有暴民啊。
薛凌找了個背風的角落半躺下來,摸索著那本百家姓。
孔曹嚴華,金魏陶姜。孔曹嚴華,金魏陶姜。不知那說書先生姓什么,不知那些鼓掌叫好的民眾又姓什么,那幾個唱歌的孩子,又姓什么?
摸索著,摸索著,就不能自控,將書撕了個粉碎,往空中一揚,和漫天的雪花交織的分外好看。
“百家姓,百家姓,書中諸姓,梁國上下,盡負我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