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做的事情全都是不想做的啊。”
她不想去編排賬目,也不想去看人臉色,甚至到后來連吃飯喝茶都不想去了。手碰到的任何東西,第一個想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歡,而是:這是哪家哪人的心頭好,下次得惦記著送過去。
說是什么都有,實際上有過什么?
蘇暮景也不惱,笑笑道:“你看有幾人活的歡喜,就說昨日遇著的那個農夫,他賣了一年的收成,還買不得你頭上一朵珠花。再說前天我帶你去瞧的那個大人,他治下的地盤出了歹人,有心要重辦,卻聽說是上頭紅人的親戚。哪有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爹爹可以的,蘇家已經什么都不缺,我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兒,既不當農夫,也不做大人,只管做點自己喜歡的。”
“快些算你手頭的賬,你是蘇家唯一的女兒,不該想這些。”
怎就不能想?非但可以想,還能做。她真找了一塊山清水秀的地兒,哄騙著蘇暮景住了幾日,鬧著再也不回去了。什么蘇家,什么生意,通通不要了。
蘇暮景掙扎了些時候,許是那地實在風景秀美,他竟真起了退的心思。女兒正值芳齡,若真做個江南富足翁,當真世間美事。
沒有人在與虎謀皮之后可以全身而退。當時的蘇姈如尚不明白,但蘇暮景肯定深知。他想賭一把,不惜把私家賬目交出去供那些達官貴人打消嫌疑。
他輸的慘烈,被一人放過已是不易,何況蘇家牽扯的是京中眾人。這個官員拿過蘇家銀子,那個官員得過蘇家送的美人。聽說蘇暮景要走,唯恐走到遠些的地方把這些事抖落出來,怎么能放他走?
全力傾盡,他保住了蘇姈如在京,并未能送蘇姈如去那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蘇姈如想摸一下兒子的頭,卻并未動手,只是笑著道:“上月蘇府給進賢知府大人送的,是一萬兩雪花銀吧。可還摳著蘇家的商隊?”
“早已放了”。
“那你說他能放蘇家嗎。”
蘇遠蘅沉默良久,站起來退出了屋子。
沒有人可以放過蘇家,庫房里那厚厚的一疊賬目,上頭名字覆蓋朝野上下。如果可以用來要挾別人,那就是人間利器,如果不能,反而成了自縛的那顆繭。縛的蘇家要么成蝶,要么腐爛。
有些人,一世為弓,世世為弓。弓只有等弦斷了才能退,或者,成為最鋒利的那一把,讓每個人在拿捏這把弓時都得掂量掂量,會不會割傷自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