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人影斜倚,羅裙青絲相依,和著牙床帷幔,便是一副大致輪廓,多少也透出些玲瓏妖嬈。江玉楓遠遠站著,嘴唇抖動好幾次,才把一句話說的完整。道:“你既回來了,還是不要鋌而走險的好,行將踏錯一步,街上只怕要血流成河。”
原該順水推舟,偏事到臨頭,人總是難以決斷。說的雅些,這也算一方香閨,然他只覺得自己是站在森森夜色之下,皇天厚土昭昭,心底的齷齪便藏無可藏。以至于再三多嘴,但話一出口,卻又分不清是希望薛凌能看出反常,還是自己在欲擒故縱,讓薛凌錯的更離譜些。
然薛凌既未聽出江玉楓話里諸多糾結,也沒工夫關注他臉上表情。房里仍是混沌一片,連帶著她也迷糊,快速轉了話題,道:“霍家可有什么值得說道的事兒?”
薛璃的事兒實在不值一提,真要講究起來,她反而比較關注霍云昇。畢竟,這個人快死了,得提前提防著霍家有沒有在她離去的這一月里抓到什么救命良藥。可霍家的事兒,犯不著問江府的。今夜是回的急,她本是打算第二天直接進宮問霍云婉,包括蘇府那點子破爛,也一并理一理。沒奈何江玉楓闖過來在這糾纏不休,只好順嘴問了一句。
江玉楓聽得薛凌這樣問,不自覺長出了一口氣。出完自己方大驚,狂吞了一口口水,將自己那點慌亂掩飾在無邊黑暗之中。他終于明白,今夜來,最想要的結果,就是騙過薛凌,讓她在蘇凔身死之前不要接觸到陳王府任何人。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認罷了。不愿意承認他江玉楓開始背信棄義,開始陷害忠良。不愿意承認當年薛弋寒一事,江府并非是不得已為之。
而是,求之不得,樂見其成。
“霍府無異,你當真要一意孤行,讓人李代桃僵”?語氣里氣憤漸退,甚至沾染了一絲喜悅。他已經勸過薛凌了,若非薛凌跋扈,愿意循規蹈矩自己出嫁,自然就會乖乖去陳王府,自然也就知道蘇凔要死了。
所以,錯在薛家。只是,不知蘇凔在大獄里還能撐多久?
不對,是宋滄。是平城一案的余孽,是當今新帝的狀元。
“既然無異,你是早點回呢,還是我分半邊床給你,大家一起將就一晚,權當我盛情招待過了,下次再敢踏足此地,刀劍無眼。”?薛凌打著呵欠,指節好整以暇的在床沿上敲了敲,幾句威脅話說的無賴夾雜著輕佻,越發的惹人厭。
江玉楓留下一句“你既然不愿意,這幾日便不要出門,免得節外生枝”,而后退的悄無聲息。直到雙腳站到存善堂門外,一回身,眼里死盯著門上匾額,才透出些活泛氣來。
“長恨身無濟世手,但求胸存懸壺心”。明明是月黑風高,為何這一幅對聯上的字卻咄咄逼人,從眼里直直鉆入心肺?他不認識齊府出來的綠梔,也不認識新招來的小伙計石頭,唯一熟悉點的就是老李頭。老李頭,是平城出來的,也就是薛弋寒的故人。既然是故人,那就應該跟薛凌是一丘之貉。
這一院子,是什么東西?居然敢談濟世懸壺之事?怕是薛凌午夜夢回之時,也會為自己所作所為齒冷,故而在這圈半尺天地,供閑暇之時裝模作樣。所以,才再三禁止他踏足吧。唯恐他來戳穿這一片杏林春暖,實際和其他地兒沒什么兩樣,盡是些妖魔鬼怪。
江玉楓駐足良久,臉上表情逐漸猙獰,又復歸于平靜。而后沖著虛空輕揚了兩下手,轉身消失在茫茫中。他不會再踏足這片地兒,自是有人日夜盯著。江府,共事尚要挑個好對象,何曾要替人辦事?便是先帝在時,一聲“國公”也是喊得意味深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