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晚了些。
或者說他忘了,他忘了這個大梁江山,本來姓魏。魏家好,江山好不好不一定,反正魏家不好,這江山一定好不到哪去。
有些事,如沉疴爛疾,要想根治,非得刮骨剜心。不然,就合該日日忍著。
雖然他當年將薛凌送回去,其實也未必能改變什么。只是不送,便什么也沒能改變,起碼對薛弋寒而言,是什么也沒能改變。
他失名,失命,失薛凌。
梁國風起云涌,都在那一夜戛然而止。天牢深處,連火把都帶著濃濃的腥氣,好似上頭燃著的并非桐油,而是人血一般。
獄卒在轉角處睡得鼾聲四起。來這殺人滅口的事,還有那么幾樁,但來這蚊子都難飛出去的地方劫獄,活了四五十歲的牢頭尚沒見過。
哪來那么多綠林好漢,絕世高手啊。從大牢去刑場的路老長的一截,在哪個點劫囚,他不比在獄里容易。有上下打點進來的能耐,保住那倒霉鬼在獄里不死就足夠了。
而薛大將軍在牢里吃好喝好,皇帝一天來看好幾次。瞧眉宇神色,恨不能進去陪著。所以也就沒人擔心薛弋寒突然不喘氣了。何況,這人才進來一兩天,閻王索命,也得看在真龍天子的臉面上緩兩天吧。
壺里茶水飲盡,薛弋寒摸索著壺身。火光昏暗,他分不太清這壺是個什么品種,說是白瓷,又略顯粉色。說是天青釉,又淡了幾分。終歸是好東西,他在皇宮呆了十幾年,認的出來好東西。
指尖略用巧勁,那圓肚文旦壺便在桌上滴溜溜轉的分外有趣。待力道散盡,輕微一聲,里頭殘余水漬合著茶葉沫子在桌上四散開來。管他是什么好東西,頃刻間就成了一堆殘片。
他千方百計把他的兒子留在平城,志得意滿養了十四年。
然后,又親自帶回來送死。
他挑挑揀揀,選了近半刻,才挑了一塊棱角最尖銳的。只是不管怎么選,殘片就是殘片,不比神兵利器。他壓在脖頸處,用了老大功夫才戳進去。喘氣聲開始急促,腦子里是一瞬間的空白,然后血色帶著劇痛直沖眼眶。
他左手扶著桌沿,無法避免自己的身體本能向后躲,要把那片異物給推出來。于是他站起來后退數步,直至整個后背抵到墻上,而后捏著露在外面的一點用力劃過血管。
太鈍了,沒能達到他想要的一劍封喉。只是劃拉出一條破口,不能馬上死,卻也無力回天。墻壁應該是經常嘗到這種液體的味道,所以食髓知味。那些猩紅一潑灑上去,就快速滲入帶著糯米的石灰巖石里。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貪婪汲取的同時,發出滿足的汩汩聲。
這聲音有些刺耳,偏偏誰也沒醒。
早死有早死的好,起碼死之前。他還以為兵符已經到了魏塱手里,只要他跟薛凌一死,就萬事皆休。
他只是想起當年,是他先負魏崇,而今又不能為魏崇尋個真相,便隨魏崇而去,也算應了個忠字。若他再活兩天,知道宋柏九族不保,西北血深可沒腕,怕是連自絕的勇氣都沒有。
幽冥之下,那么多條怨魂,便是天天喊著世上本無鬼神的薛弋寒,估計也不敢去。倒不如早些死了,孟婆黃湯一灌,前塵恩怨盡了。
江閎還不知薛弋寒死訊,他還兢兢業業的唱著自己的話本。替魏塱登基站臺,督促三部嚴查薛弋寒重罪,換了十來個名醫替江玉楓治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