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府的迷藥是直接吞了進去,這場會面該來的更早些。不過江閎等人恐食物易被查探出來,便換了壺水當引子,雖藥性差了些,卻是周全許多。
說到底,這世間的陰謀陽謀,到頭來皆是暗處算明處,有心算無心罷了。
薛凌撩了簾子,手上孔明鎖未丟,石子搖晃聲脆。上下打量了一下霍準,方站起來笑笑,將椅子往前移了些,繼而坐到霍準對面,眼神玩味。
少了輕紗遮掩,她又離的近,霍準終能將薛凌看的清晰。剛才不覺,現仔細瞧來,這張臉該有些面熟。但腦子里僅剩的畫面都是模糊碎片,著實記不起何年何月何時何地與這副相貌有過淵源。
只正主已經坐了出來,再沉默,難免過猶不及。故他有千頭萬緒,卻強自按下,道:“姑娘是誰,既知我是當朝相國,這般相邀,怕是有所不盡人意。”
薛凌微咧了嘴角,一搖手里孔明鎖,挑眉道:“我想問霍相借一樣東西,偏相府朱樓,庭深門闊。我過門數次不得入,無可奈何,只能冒昧,請大人走一趟”。石子在籠中滴溜亂轉未停,她也倚了身,和霍準一般的懶散中透著霸道。
聽得此話荒唐,霍準亦不改色,看著桌上壺里水熱,伸手替自己續了滿杯,放到嘴邊輕啜了一口,道:“想是下人狗眼,怠慢了姑娘,不知姑娘想借什么,但凡本相家中所有.....”
“原不該打擾霍相”,薛凌笑著打斷霍準說話,眼光停在那只茶碗上未移走。這種把戲,蘇家見的多了。不過就是拿些趁手的物件強裝自若,可惜這一夜忙的事還多,不然她倒是能看霍準演上一陣。
“可今日是中元”。子時早過了,但天還未現白,說是十五晚也算不得紕漏,屋里兩人當也不會注意這些。本還好好的,可話到此處,心酸還是驀地涌上喉頭,堵住嗓子。
薛凌站起來轉了個身,背對著霍準,瞧著最里頭坐著的薛璃人影,又輕念叨了一回:“今日是中元”..她眼眶濕潤,啞了聲調,緩緩道:“佳節。”
今日是,中元佳節。
背后見不到五官,女兒衣衫合著將軍鬢,這錯位的詭異感頓時撲面而來。霍準沉浮數載,百官當前敢橫眉,天子對面不輸陣。這一晚縱有懼意,亦能自持。直到現在,方有了無法壓抑的忐忑。
再加之薛凌“佳節”說的不男不女,像是個啞巴讓人硬摳出來的,就更讓他覺得周身不適。
“人人祭祖,家家迎靈。可我的父親,孤魂無處,枯骨難尋,我想借....”。
霍準還在探究,薛凌卻猛轉過來,臉上笑容盡態極妍,雙眸清澈,又是初初那般脆嫩嗓音,道:“我想借霍相的手。”
她記起西北十六城無戰的折子,記起齊世言對著幾個女兒聲淚俱下,記起江閎高喊薛弋寒有違臣道,記起霍云婉說黃家玩了一手。
她上前兩步,手指壓在那柄鍘刀背上,雀躍又期待:“我想借霍相的手啊。你看那金鑾殿上,天子黃袍,文武百官,有誰手上沒沾著我父親的血?”
“既如此,請霍相憐我,將雙手一借。有霍相珠玉在前,旁人便有法可效。他日梁大廈傾頽頹,你們這些人的臟手匯聚,我父親骨血便會歸于一處,孤魂有處可依,我也好有個拜祭之所,應應這佳節的景兒?”
她將鍘刀推過兩寸,一副極向往的神態,問:“霍相,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