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是哪家富貴嬌小姐,總有個家中老人需要侍疾,再不濟,茶水總捧過一杯,只薛凌當真沒做過這活兒。要論起奉茶,得追溯到五六歲給太傅行禮。
自江府那晚后,這事兒就不是什么愉快經歷,薛凌也不想去回憶,手里拿著湯勺陌生,只管接二連三的往老李頭嘴里灌了。
碗里湯藥還剩下約莫一半,老李頭眼皮就上下分開了些。薛凌瞬覺這湯藥有奇效,再無故作強硬的心思,雀躍喊了一聲“李伯伯”,舀了滿滿一勺要喂。
老李頭卻吃力的偏臉向一邊,嘴唇哆嗦不肯再飲。薛凌不明所以,將碗擱在旁邊附耳上去輕聲道:“李伯伯,你說什么。”
老李頭回過臉來,手從被沿處伸處,拉住薛凌衣帶,輕聲道:“小少爺........算了”。薛凌抿嘴,耐著性子繼續聽了一回,老李頭仍然說的是“算了。”
他從來勸人,就只會勸“算了。”
算了,那些事都過了。
他也知道存善堂砸了人生意所以被人找茬,給點錢,就算了。他也知道薛弋寒當年沒的冤,但是現在薛凌活的挺好的,再不濟,薛璃也活的挺好,京中錦衣玉食不比平城風沙強么,所以也算了。
他也記得當年胡人南下,妻兒慘死,然現在他能每年忌日燒成把的紙錢,因此還是算了。日子過去,人該往前看,這輩子七八十載,誰也不能盯著三四歲沒搶到的那塊泥巴啊。
有什么事,不能算了?
綠梔想的也并非全無道理,若無薛凌當面捅了那倆倒霉鬼幾劍,老李頭沒準還有日子能耗。宵小鬧騰確然耗費心力,可真正讓他一病不起的不僅僅是因為這,更多的是京中無人不知的事:相國霍準密謀造反,已被天子于獄中賜死。
遠在千里之外的霍家將軍霍云旸,手握數十萬兵馬又如何,那可是被人直接把腦袋給拎了回來,連個全尸都沒留著啊。
然老李頭清晰的記得,當晚有個臉上帶疤的男子與小少爺一起來的存善堂,幫著處理薛凌殺人的善后事宜。
那個男子親口對他說,說的是“我只曉得,她把當今相國霍準都給殺了,真是厲害”。那個男子說的是小少爺殺了霍準,而先前說的是不知薛凌要去哪,只知道要再去殺幾個人。
幾個人,是哪些人呢?
若小少爺在京中,自己病的這么重,她就算腿斷了也會爬過來瞧瞧的。自己看著長大的娃,老李頭自認了解的很。既然薛凌沒來,那個在寧城切下霍云旸人頭的究竟是誰?
與朝中眾人相比,老李頭只能算白丁一個。可除卻參與了霍云旸之死的寥寥數人,唯有這個躺在床上的將死之人猜到了霍云旸究竟是死于誰手。
他記起京中初逢薛凌,茅屋里姑娘家信口“若真是魏塱所為,我就殺了魏塱”。即便唇間帶血,還是說的跟買花兒一般。
還以為,是個戲言呢,百姓,能誅天子么。
他終不夠了解薛凌,所以在這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