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匕一走開,薛璃與薛凌二人便四目相對。再不是那回倉促一見,此時天色未亮,房內卻是燭火通透。薛凌一手拿著那張玉面,直直瞧過去。
假的,就是假的。
她方才進來,初見之下以為薛璃是以真面目示人。現脫了面具再瞧,頓覺手上東西假的不能再假。二者反差之大,以至于她有些不相信,不自覺來回游移目光,將薛璃和這面具做了好幾次對比。
這殼子確然巧奪天工,纖毫畢現。可.....它是個死物,而那張人臉上,卻是真正的七情六欲在流轉。
薛凌如此瞧著讓薛璃有些無所適從,然他自當年事后,第一次沒避忌薛凌目光,二人眼神交錯稍許,俱是不肯想讓,直至弓匕又催促了一聲,堪堪打斷薛凌思緒。她收回視線,起身走到弓匕處依言面對銅鏡坐正。
那種藥水還帶些溫熱,順著狼毫紋理蜿蜒自臉上。薛璃一直靜坐不語,約莫半個鐘后,弓匕退了半步輕聲道:“行了”,又道:“小姐端坐片刻,待凝固后即大功告成。”
薛璃蹭的起身湊到二人跟前,薛凌紋絲未動,那兩張臉又一同出現在鏡中,不同的是,大家又換了個身份,鬧的像個笑話。
她不知薛璃作何想,可這一攤子雜事下來,頓覺江府三年也未必就是那么自在,不禁又心軟稍許,手指在腰間摸索了良久。
弓匕轉身去了旁邊銅盆處凈手,薛璃輕喊了聲“家姐”,半晌卻是什么也沒說,只將身子移開了些。薛凌看著鏡子里只剩自己一張花里胡哨的臉,冷道:“有事回來再說。”
這算是默認了薛璃的稱呼,然后者心事重重,并未聽出來,二人就此無話,直到馬車一路到了宮門口。
尋常官員不得乘車馬轎輦入宮,人皆在此稍作休整,步行前往,依著江玉楓的意思,薛凌暫未換外袍,一張人皮面具蓋住臉上溝壑,先作了個小廝模樣跟在薛璃身后。
下車之后,薛璃與數位官員道安問好,說是昨晚吹了涼風,今日嗓子微有沙啞不適,又邀了三五關系好的往茶樓上小坐。再入了個廁往宮里去時,已是薛凌登場。
進出宮門皆有侍衛查身,然官員入朝,不至于上下其手跟賊一般仔細搜查。但見諸位沒個身帶利器的樣子,陪著笑就讓人過了。
薛凌并不緊張,昂首闊步走的與尋常一般無二。因先前薛璃已與大部分遇到的人打過招呼,這會已不必再多禮節,旁人有個碎嘴閑聊,她不參合就是。偶有人非得扯一把,嗯上一聲也就糊弄過去了。
進了宮門后在偏殿處聚集,又有當值太監前來領路,薛凌牢記著右尾三的位置,與眾人一道踏著白玉梯上殿。她以前無官位在身,寥寥幾次隨薛弋寒回來,雖見過不少皇親國戚,卻從未來過這金鑾殿。
殿門兩側洪鐘聲與旭日并起,文武魚貫入內,掌事太監拖長了嗓子一喊,悉數拜倒在地。禮儀是江玉楓教過的,薛凌嫻熟俯身,卻悄悄抬了下頜,遠遠看著龍椅一側有五爪赤金龍在一片玄色中宛如騰空而來。
雖是盡力仰視,目之所及,連魏塱的脖子都沒夠到。皇帝沒坐定,自是沒人喊起來。她垂下眼瞼,老實等魏塱宣平身。自算計霍家開始,所有參與的人和事,死了的,活著的,都在這一片金磚翠玉里匯聚。
而薛凌自今日開始,再不是平城散人。薛璃是文臣,她穿了和江閎霍準等人相同式樣的朝服,在魏塱的大殿上袍笏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