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假以時日,石亓定能知道死了父老兄弟的好。不死,羯族那么大片地,輪的到他繼位?
拓跋銑喝的也有些多,不過胡人冬天本就靠烈酒驅,他酒量頗好,僅有些興奮,并未醉意上頭,甚至于這興奮也未必是因為飲酒。
石亓不怒不惱,偶爾附和兩聲,待拓跋銑壯志豪情說完,才道:“你說過事成之后,就將我父兄的尸首還給我,他們在哪?”
拓跋銑打了個酒嗝,這茬事他說過嗎?歪著腦袋想了幾秒,隨即對著石亓揮手道:“還你還你。”
說沒說過其實不要緊,當日砍了那老東西和小東西后,恐尸身有用,沒立即剁了喂鷹。石亓一回即開口討要,大事未定,他大概是應過的。
更主要的是天寒地凍,人丟出去就是塊石頭,少有出來尋食的野物也無處下嘴,妥妥存到明年開春不是個事。
不過既交代了下去,想必底下人應該找了個好地兒放著,勸了石亓不急,天明再去,拓跋銑意猶未盡,言辭懇切說漢人有句古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人多瞧不上旁人道貌,又在某處拼命模仿旁人。
石亓依聲答是,胡人無入土的說法,真討了來,不過也就是拓跋銑的處理手段,待來年開春,丟去哪片野花茂盛的原子上,等天鷹來食。
但還是該要回來,他未曾見得生前最后一面,死了見見也是好的。
門外寒風呼嘯,粗劣的方窗望出去,天際一片漆黑,偶爾近處兩三片大雪團飄過,拉出模糊的殘白。每逢這種時候,他都有難以言喻的罪惡念頭。
他想,拓跋銑是對的。
胡人漢人,是梁人的說法,草原上,稱梁為南,自稱為北。
他很懷念梁人繁華京城,來了鮮卑王都尤甚。細想又好像不是懷念其繁華,也未懷念個中某誰,他只是格外懷念南人夜半更聲。
黃金白璧不足貴,唯惜芳華去不回。
好像在南人的文化里,時間格外重要,白日有漏,黑夜有更。不管什么時候,你總能知道今夕何日,此刻何時。
草原上倒也有些計時的小玩意,不過追根溯源,都是漢人那邊來的。且大多僅用在部落之間賽事上當個憑證,很少有胡人會數著時間過日子。
白天尚能看著太陽辨別個大概,盛夏季節人席地而躺,也有看著月亮推算天明,可到了冬日,濃云遮天,人躲在帳子里,什么也瞧不見,就完全不知夢醒是何時。
以往不覺滋味,而今午夜難寐時,就總想知道天還有多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