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木然起身,看著搖曳未定的帳門,一聲輕嘆,起身出帳。
蔡琰一人留在帳中,將起居注的條目寫完,向內帳告退。
回到小帳,她在案前坐下,鋪開筆墨,準備抄寫起居注副本,卻一時心煩意亂,思緒萬千,不由得廢筆而嘆。
她很想找個人說話,卻不知道找誰說。
之前有什么心思或者心得,她都可以與唐姬說。現在唐姬留在了安邑城中,她身邊只有同僚,連個說說心里話的人都沒有。
她想了一會兒,起身在書箱里翻撿起來,找出一卷《黨錮列傳》,擺在案上,又找出一些空白的竹簡,用皮繩綴在后面,然后提起筆,寫下一行字。
士孫瑞與魏杰、沮俊相對而坐,神情沮喪。
他們剛剛收到楊彪送來的消息。
雖說天子沒有對士孫瑞的舉止做任何評價,那句“過猶不及,非大臣之體”卻讓他們感覺到了濃濃的寒意。
連楊彪都被撅了面子,還有誰能從中斡旋?
士孫瑞嘆息道:“明日一早,我去向陛下請罪,營中事務,就由伯俊你代理吧。”
魏杰連忙搖手。“君榮,不可。”
士孫瑞看著魏杰,眼神疑惑。
魏杰說道:“天子心中不滿,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并沒有下詔,應該是不想鬧得滿城風雨。你拋下大軍,明天一早趕去請罪,意欲何為?逼天子赦免你,還是懲處你?”
士孫瑞撫著胡須,沉吟半晌。“那又待如何?總不能裝聾作啞,當作無事發生。”
“衛固雖降,范先還沒降,各縣陽奉陰違者不在少數。此時君臣不和,豈不讓人笑話,耽誤了天子大事?于今之計,眼下只能當作無事發生。有功有過,都等到安邑平定再說。”
沮俊表示贊同。“郭圖不知去向,不是藏起來了,就是連夜趕往冀州。從衛固交待的情況來看,他可能已經猜到了上黨、河內的變化,應該會通報袁紹。不出意外的話,上黨、河內很快就會有戰事發生。若安邑的叛亂不能迅速平定,難免會有人和袁紹遙相呼應,不可不防。”
士孫瑞看看魏杰,又看看沮俊,心存感激。
他明白他們的意思。
這時候請罪,萬一天子罷免了他,他想彌補都沒有機會。
趁著天子還沒有明確表示,移兵轉戰,平定范先等人的叛亂,將功贖罪,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榮辱得失,而是所有外朝大臣的期望。
這是外朝奪回被內朝侵占的權力的最好機會,不能就此放棄。
魏杰、沮俊雖然知兵,功績卻不足以擔任太尉,甚至不具備指揮南北軍作戰的能力。
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連做好現在的本職工作都有些勉強。
天子或許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來代替他,所以才忍下了這口氣。
將來就不好說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留給他們的時間也就是這幾年。
士孫瑞暗自嘆息,心中很是不安,總覺得自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非君子所當為。
這不符合他一貫的行事準則。
果然是人一旦有所求,就不再自由。
士孫瑞搖搖頭,甩掉腦中的雜念,咳嗽了兩聲,從一旁取出一卷竹簡。
“說說明日的安排吧。衛固已降,莊中的財產、物資也清點得差不多了,數量還真不少。該如何處置,我們一起拿個章程。”
“有何章程可言?”沮俊奪了過來,扔在一旁。“若不是為了楊公,衛氏族滅矣。你冒著觸怒天子的風險,留他一命,他不應該獻出一半家產,以報不殺之恩?再者,郡倉里的糧食,他肯定沒少拿,難道不該吐出來,再加倍賠償?”
士孫瑞愕然。
魏杰卻啞然失笑,指著沮俊說道:“沒想到啊,你沮元英也有背信棄義、劫掠百姓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