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光武皇帝定都洛陽,于今一百七十年,積弊已深。若不能回爐重煉,縱使天子圣明,也不過延續一兩代人而已。中興終究只是剎那盛世,難以長久。”
裴茂連連點頭,卻沒有接荀彧的話題。
朝廷的積弊是個敏感的話題,同時也是他和荀彧不多的分歧之一。若要分出勝負,絕不是晚餐前這點時間能夠的。
況且眼下的重點也不是何為積弊,而是天子革除積弊的決心和舉措。
“與涼州一般,如何安置匈奴人,也是天子必須考慮的事項之一。教化必不可少,征討同樣不可或缺。匈奴人擅殺單于,若朝廷不能定,匈奴人以為朝廷可欺,時時興兵南下,安邑尚可安否?”
裴茂皺起了眉頭,久久不語。
作為四戰之地,河東最大的威脅不是來自中原或者關中,而是來自于北邊的高原。
匈奴人的單于王庭就在美稷,對太原和西河形成了居高臨下的威脅。太原有雁門諸塞可守,西河卻已經淪為匈奴人的牧場多年。匈奴人沿河谷而下,數日便可到達河東。
從這個角度來看,太原的確比河東更適合立都。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辦法:平定匈奴人的叛亂,重新將美稷的單于庭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天子準備親征美稷,可能就是這個計劃。
長子裴潛天天泡在鐵官不露面,應該也是為這個計劃打造軍械。
他剛剛苦口婆心地勸阻的,也正是這個計劃。
一瞬間,裴茂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劉協留楊修吃了一頓晚飯。
晚飯很簡單。
雖說不是以前那樣一碗麥飯、一碟醬,多了一些肉,甚至還有一杯酒。
可是在楊修看來,天子還是太節儉了。
“陛下,臣受猗氏、解縣的豪族款待,都比你這御膳豐盛。”楊修一邊吃一邊說。
劉協瞅瞅楊修。“不想吃就放下,朕留著做夜宵。”
“陛下,臣可沒有嫌棄的意思。”楊修笑道。
與天子共進晚餐,哪怕是只給他一碗清水,他也會甘之如飴。
“臣只是說,雖說河東這幾年屢經戰亂,但這些豪族卻沒受影響。不僅沒受影響,他們的實力反而更強了。就臣耳聞目見,他們這幾年侵占拋荒耕地,招攬部曲,煮鹽鑄鐵,個個腦滿腸肥。若非親眼目睹,簡直不敢相信。”
劉協卻一點也不驚訝。
衛固、范先敢造反,不就是因為有實力么。部曲逾千,存糧至少能支撐半年,他們飄了。
如果不是被朝廷幾萬大軍圍著,他們絕不會輕易投降。
其他人或許不如衛固、范先這么豪橫,但實力也不弱。
“這么說,河東的戶口損失并沒有那么嚴重,大部分人還在本地,只是成了豪強們的部曲?”
“理當如是。只不過郡太守姑息,各縣也無力清查,具體數字無從知曉。”
話一出口,楊修就后悔了,生生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埋頭喝粥。
劉協瞅了他一眼。“怎么不說了?”
“臣說完了。”楊修一本正經地說道,放下碗,咧嘴一笑,只是笑得有些不自然。
劉協放下了筷子,取過一旁的布巾,擦了擦嘴。
“說完了就走吧,朕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