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回答?”錢謙益問道。
傅山說道:“他并不肯定回答,只說自己夏季回鄉奔喪,不知有士子相邀給文督學送行。”
錢謙益說:“他夏季回鄉奔喪,那位文督學夏季致仕歸鄉,他在春季曾得文督學親授學問。這話沒錯啊,時間也對得上。”
傅山說道:“文督學在頭一年冬天就病倒了,升遷太仆寺少卿都沒赴任。一直從頭年冬天,臥床到次年夏天,才能打起精神回鄉養病。病榻都起不來,怎么給他親授學問?晚生當時還不確定,又說文督學的哮喘病,在那年復發很嚴重。他又糊弄過去,卻并未反駁。文督學的頑疾,并非哮喘,他連這個都不清楚!”
錢謙益眉頭緊皺:“此人是李自成派來的細作?”
傅山說道:“這人肯定長期在山西居住,也肯定在文督學名下考過科舉,甚至是被文督學親授教導過。但天啟三年,他絕對不在山西。天啟三年之后的事情,也大半是編造的。晚生套過他很多話,此人應該是崇禎二年回的山西,中間許多關于山西的事情對不上號。他說自己隨父外出經商,偶爾才回山西一趟,想要彌補自己的失言。晚生又問他別的事情,但總有些事情是他瞎編的!”
錢謙益說道:“或許是愛吹噓之輩,謊話說多了,自己都相信了。”
徐穎突然出聲:“所以傅先生拿不準,便來告之陛下,陛下又令我悄悄查證。”
錢謙益忍不住問:“查得如何?”
徐穎說道:“此人害怕遇到懂行的晉商,就給自己編了個身份,說自己是富商曹三喜的近親。這次也是奉曹三喜之名,到南邊來收購布料。我派人去揚州查驗,那里的晉商說,曹三喜最近確實在涉足布料生意。”
“那就是沒問題?”錢謙益搞不明白。
“問題大了!”
徐穎沉聲說:“他要真是曹三喜派來收貨的,正事不干,隔三差五舉辦文會,曹三喜非弄死他不可!”
曹三喜農民出身,因度日艱難,前往遼東闖蕩,在遼陽附近的鄉下定居。
那里地廣人稀,黃臺吉鼓勵漢民開墾,曹三喜就以自由民的身份開荒種菜。稍有積蓄,又養豬、磨豆腐,然后開始釀高粱酒。
遼東苦寒,高粱酒很好賣,生意漸漸紅火起來。
他種植蔬菜和大豆,開豆腐店磨成豆腐,又用豆腐渣喂豬,豬糞作為肥料種植,這是所謂循環經濟。又到處開分號,董事長不負責管理,總經理負責經營,將經營權和所有權剝離,再定期派出審計團隊清查,多么先進的商業管理模式啊。
以上,都是曹氏后人宣傳的,似乎是因為勤勞致富、超卓經營,誕生了后來把生意做到俄羅斯的大商號。
但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個農民在遼東合法經營能發家?
早就被滿清勒索破產了!
真正讓曹三喜暴富的,是跟隨清軍入關劫掠。他向清軍提供軍需物資,又就地消化清軍搶劫的財貨,不但能從中賺取橫財,在遼東的店鋪也能得到清軍庇護。
隨著多爾袞把軍民搬到北直隸,曹三喜在遼東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于是帶著巨額財產回到山西開店。他逢人就說自己的艱苦創業時,什么挑著扁擔去遼東,半路差點餓死。什么遼東苦寒,最窮的時候跟豬一起睡著取暖。
這貨把自己不光彩的創業史撇得干干凈凈,又在山西太谷修橋鋪路,還購買糧食賑濟鄉民,出錢修繕縣學資助士子,名聲已經好到了極點。
清軍從山西撤出之后,曹三喜又投奔李自成,主動給李自成提供物資,從此獲得李自成的青睞。
此次滿清派出細作,沒有動用“八大皇商”,而是打著曹三喜的招牌,就是覺得此人的名聲更“清白”。即便在遼東,都很少有人知道,曹三喜次次都跟隨黃臺吉入關搶劫。
但是,曹三喜的商業經營模式,還有曹三喜對掌柜、伙計的嚴格管理,把這個派來南京的細作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