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這種微不足道的人,煩惱的事情是不是也是微不足道的?
人生已經過了三十而立的年紀,生活閱歷卻是如同剛出社會的愣頭青,也許是工作性質的原因,護士這份工作一干就是十年有余,整日泡在醫院里,鮮少出門,本就是有些許人群恐懼癥的人,下了班需要獨處的時間和空間來修復工作時間面對人群的疲憊和緊繃。
人生有幾個十年?想起這句忍不住要嘲笑自己幾句,一邊抱怨十年的工作時間讓自己一直處于精神緊張的狀態,一邊又忍不住罵自己,十年啊你自己在這漫長的十年時間里收獲了什么?
我沒有建樹,不存在天賦,也沒有上進心可言,卻終日幻想有朝一日擺脫這不喜歡的工作環境,過上自認為自由想要的生活。
人生過去的三個十年,我為自己想要的生活,做過什么努力?大抵就是一個“忍”和一個“等”吧。
忍耐不喜歡的工作環境,忍耐擺脫不掉的人際關系,忍耐工作生活遇上的不公和無可奈何。
等待一個從天而降的機會,等待別人主動示好主動退避,等待自己習慣忍耐現狀。
我想我是有情緒病的,具體表現就是上班的時候手抖得和帕金森似的,一個家長說:“護士,你的手抖成這樣能扎針不?”她說完時我已經給她孩子扎好針了,而我卻沒察覺自己手抖。
本以為自己是器質性病變,陪同事去二院看皮膚科時順便掛了一個號,那個醫生說他建議我去身心內科看看,我在那做過一份檢查,醫生說我中度焦慮癥,要不要坐下來談談?也是那時才發現,我之前去開氯雷他定片醫生給我打的診斷就是焦慮癥,然后我更焦慮了,生出一種我被欺瞞的不滿來,于是我拒絕了,然后我買了焦慮癥相關的書籍,去寺廟買一串串的佛珠手串不離身,我開始抄《心經》背《心經》逐字逐句理解消化《心經》,那時候的我輕而易舉接受了這個診斷,還有一同的另一個診斷輕度抑郁,反而有一種釋然,開心我一直的懷疑得到了專業的印證。
我真的有病,我這病的病因,太多了,我知道我的焦慮主要來自于工作的無能,還有對父親的內疚,還有對自己的自以為深切的剖析總結出來的無能、懦弱、自私等等,還有我不知道的不知道的。
我的父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有三個女兒,去年他走了,我的內疚也隨之加劇了一陣,后來才變成想念,最后才是接受這個事實,然后變回了內疚,是一串串佛珠手串都化解不了的內疚,這可能是死亡的魅力,它的能力在于讓一切變得永遠不能。
有些事情它本身不特殊,當你把它當做記錄一件事情的節點時,它就是最特殊的存在。街舞3決賽那晚活動是過了12點的,它是我記錄父親再次腦出血的日子。父親第一次腦出血的日子,是傳聞中世界末日12年的清明節。十天后,我父親走了。
九年時間,我看過父親躺在重癥監護室里昏迷不醒的樣子,我看過父親奮力鍛煉的樣子,我看過父親執拗偏執的樣子,我看過他對我說他這輩子再也做不到其他事的絕望的樣子,我也看到過他傻樂傻樂的樣子,我也看到過他對我笑開了的樣子,我最后看到了他走的時候的樣子。
12年年初家里出了暴力事情,我從杭州趕回來,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那時候是我最討厭父親的時候,他的形象在我腦子里轟然倒塌。
后來他和母親一起出門打工經過杭州,我去車站送他們,我記得在一個餐館里他局促地點餐,點了兩份一模一樣的快餐,后來他們買了幾桶方便面說是在火車上可以吃,他扛著破舊的大包里面,母親拎著雜七雜八的散件,跟在父親后面叮囑我可以的話照顧一下姐姐的生活。走著走著,我看到了母親禿了一塊的頭頂,想起那事又在心里怨了父親幾句。后來父親出事了,我才從大姐那里聽來了那事的前因后果,我知道我對父親的情緒太重了。
也是湊巧,12年現在工作的醫院因為要評審廣招護士,父親打電話讓我回家,我同意了,回家也搞定了工作,臨近三月底新單位沒有任何消息,父親來電表示擔心不穩,我心里煩就不耐煩說了幾句便把電話掛了。回家后我也不愿和他們多說新工作的事,推脫是杭州卡本地打電話費錢,父親他信了。后來母親閑散時說起,發病前父親對著他的古舊手機翻看大外甥的照片,嘴里念叨我太節儉都不舍得打電話,我知道我這輩子都對不起他了,內疚感興許就是從那一刻就有了。
父親第一次發病的第二天,我和大姐沒買到直達的票,那會兒剛興起實名制,那次花了23小時才趕到父親身邊,我只陪了7天,母親和小叔說新工作不能請假太久讓我回來上班,我走之前父親還沒清醒,現在想來,自己也是心大不孝。那7天里,窩在休息床上時眼淚止不住,然而當我坐在父親身邊陪時,卻發現一滴眼淚也沒有。
回到家里才覺得生活是真的艱難,知道家中親戚都在同一個城市生活,知道高中好友都在同一個城市生活,而我卻像一個孤兒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無人可傾訴,無人來安慰。
期間,二姐到杭州生了兒子,我給她簽的手術同意書,看著剛出生的小家伙,那時候道德觀念特別強,也特別喜歡替人可憐辛苦,我心里又喜又悲還有一些怨,但也總算是給死氣沉沉的家庭帶來了一些生機。
后來,父親醒了,因為經濟原因母親將他帶回了家,我和堂哥表哥們一起去服務區接他,表哥把他從大巴車上背下來安置進了車后座,那是父親發病后我第一次再見他清醒的模樣,他第一個表情就是皺著臉哭得淚流滿面,我給他擦眼淚擦鼻涕,當時我想著明天會更好,因為我們都在身邊,苦盡甘來,最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那天是陰天,那天老家破舊的屋子終于有了人氣聲響,親戚們熱熱鬧鬧吃了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