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她身后的雅間門簾倏忽一動,一雙慘白的小手將伸未伸,無聲的停頓在了半空中。
月牙到了樓下,見顧玄武的小兵們圍了一張大圓桌,正在歡天喜地的連吃帶喝。二十來歲的青年人,腸胃全是無底洞,而且又有長官付賬,所以一個個狼吞虎咽,不住的讓伙計加菜。月牙走到門口往外看,就見街上濕一漉一漉的,空氣經了小雨的洗滌,像是更透明了。
門口的柜臺后面坐著年輕的老板一娘一,是個非常伶俐的小媳婦,見月牙站著望天,就很親一熱的向她搭話,且把柜臺上的一盤椒鹽花生推過去,要和她邊吃邊聊。月牙難得能遇上個同齡的女伴,又知道顧玄武必在樓上談論他的軍政大事,十分無聊,就守著柜臺和老板一娘一嘮了許久。后來她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向老板一娘一告了辭,準備上樓回雅間去。
椒鹽花生是老板娘親自炒的,里面加了幾根小紅辣椒。月牙一邊咀嚼一邊上樓,嚼著嚼著就感覺嗓子里不痛快,仿佛是被干辣椒皮嗆著了。抬手扶了墻,她一路咳嗽著往上走,及至進了二樓走廊,她面紅耳赤,鼻涕眼淚全流一出來了。停下腳步清了半天的喉嚨,直到感覺嗓子里不再火燒火燎的難過了,她才繼續邁步往前。走著走著,她忽然又停了腳步。
走廊狹長,只在盡頭有兩桌客人,在雅間里面偶爾發出談笑之一聲。月牙無緣無故的打了個冷戰,一只手依舊扶著墻,另一只手則是伸進了衣兜里摸一摸索索。似乎是有一陰一寒氣流拂過了她的后頸,油污的雅間門簾無聲的動了,慘白的小手又緩緩的伸了出來。一陰一暗之中,小手稚氣未脫,手背上凝結了鮮紅的血痂,光禿禿的指甲破爛骯臟。
這時,月牙的手從衣兜里一抽一出來了,手中多了一條薄如蟬翼的破舊手帕。
手帕被她捂上了鼻子,在小手將要觸及到她的發髻之時,她猛一低頭,驚天動地的擤了一把鼻涕。隨即手帕被她向后一擲,正好打在了小手上。
小手一驚,登時停在半路。而月牙抬起頭繼續邁步,低聲自言自語道:“哎呀一媽一呀,難受死了。”
月牙剛回雅間,就聽窗外樓下一陣喧嘩。片刻之后門簾一挑,一個胖子擠入雅間,卻是本鎮的鎮長。鎮長和顧玄武有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論一交一情是非常的淺薄,幾乎等同于無。但顧玄武東山再起,不但攀附了老帥,而且占領了文縣,導致鎮長重打算盤,決定和顧玄武再敘一敘舊。聽聞顧玄武駕臨豬嘴鎮了,鎮長慌忙趕來,生怕自己步伐遲緩,會放走一位好親戚。
既然把顧玄武堵在雅間里了,鎮長談笑風生,就絕不肯再讓他輕易的走;親戚輩分也全論起來了,口口聲聲都是你嫂子如何如何,你侄子如何如何。顧玄武含笑聽著,態度是不冷不熱;聽到最后,他接受了鎮長的邀請,決定到鎮長的官邸中住上一夜,因為雨水不停,道路必定十分泥濘。幾十里路走下來,可是讓人有點受不了。
鎮長作為本鎮首富,擁有一套格局混亂的大宅院,安置著他的太太小妾以及眾多兒女。顧玄武進了客廳和鎮長閑話,鎮長見他對劉平和月牙十分關懷,便騰出一間上好的房屋,請他們進去安歇。
房屋可能是位姨太太的臥室,里面收拾得花紅柳綠挺熱鬧,并且帶著一股子隱隱約約的脂粉香。月牙捧著一杯熱茶坐下了,有點不自在:“今天就住在這兒了?”
劉平答道:“管它呢。住就住,正好讓你少做幾頓飯,也清閑一天。”
月牙笑著看他,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咬他一口。
入夜之后,劉平和月牙早早上床,縮在熱被窩里嘁嘁喳喳的說話。顧玄武卻是和鎮長坐在前廳,觥籌交錯的痛飲不止。顧玄武喝高興了,嘻嘻哈哈的開出許多空頭支票;而鎮長本來和他不熟,不大了解他的一性一情,所以此刻也聽不出他言語的真假。糊里糊涂的鬧過一場之后,鎮長離席撒尿,換了鎮長的小姨太太上場,嬌一聲嫩氣的要和顧玄武劃拳。
小姨太太頗有姿色,顧玄武也是器宇軒昂,兩人劃得眉來眼去,不知不覺就過了許久。最后還是顧玄武先有了知覺:“我大哥怎么還不回來?”
小姨太太不甚情愿的打發了身邊仆人去找鎮長。結果半晌之后仆人回了來,卻是答道:“老爺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摔得腿疼,剛被人扶回您的房里去了。”
小姨太太立刻一拍桌子:“真是的,兄弟還坐在這里呢,他怎么說走就走,連個屁都不放?”
鎮長素來是個一團和氣的性格,面對小姨太太就更是和藹之至。仆人知道小姨太太比鎮長厲害得多,所以不敢多說,只是陪笑。
鎮長走就走了,小姨太太興致高昂,還要和顧玄武繼續喝酒劃拳。倒是顧玄武認為小姨太太雖然眉目姣好,但也談不上如何美艷,可勾搭可不勾搭;而且按照親戚輩分來論,鎮長畢竟算是自己的大哥,自己犯不上和大哥的姨太太狗扯羊皮。笑嘻嘻的搪塞幾句,他推辭酒醉,也離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