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顯宗緩緩坐起了身。明亮月光灑了他一頭一臉,把他曝露出來的頭骨鍍成銀白色。他的面孔已經近似骷髏,僅在腮部還存留著一點皮肉。行一尸一走肉是見不得天日的,只有他敢在大太一陽一下走,一方面是因為岳綺羅法術高明,能保護他;另一方面,則是他在拼命。
他沒有命了,可是依然在拼。他的靈魂已經很虛弱,他心里明白,他甚至能夠預感到自己終有一天會無可挽回的魂飛魄散。
窸窸窣窣的起身爬到了岳綺羅面前,他讓她看,希望她看到惡心看到吐,看到永生不想再看。這樣他會走得更安心,不再留戀不再妄想。
然而岳綺羅目光森冷的凝視著他,神情并無波瀾。
她也快要支持不住了,支持不住了會怎樣?她不知道,不過至多就是一死,而她并不怕死。
把手伸向張顯宗的面孔,她從他空洞的左眼眶中捏出一條蠕一動的蛆蟲。左眼珠是昨夜脫落的,他只是一低頭,它就無牽無掛的落在地上,潰敗的砸出一攤膿水。
“你堅強一點好不好?”岳綺羅彈開蛆蟲,骯臟的小一臉上沒有表情。
張顯宗輕輕動了動右手,一截指骨脫離關節,靜靜的留在了草地上。他無法露出笑容了,心中只有無盡的疲憊與悲苦,以及一點意外的小幸福:“綺羅,謝謝你。可是……”
未等他把話說完,一個白影飄然而至,是附了魂魄的紙人靠近了,雙手掐著一只小小的灰兔。岳綺羅揚手接過半死不活的兔子,低頭一口咬上了兔子的咽喉。小灰兔在她手中微弱的一抽一搐著,而她捧著兔子仰起頭,像是捧著一只水壺,閉上眼睛汩一汩的吸血。
她不怕死,可生死畢竟是件大事情,如果能活,還是活著更好。
雖然張顯宗已經腐朽到了不大能動的程度,可是岳綺羅自能驅使身邊一切魂魄,并不缺少嘍啰。大白天的,她雙手捧起一只肥田鼠,仰起頭幾口吸盡了鮮血。指尖一捅一進死鼠的傷口里轉了轉,她轉身在張顯宗的身上畫起了符。
張顯宗委頓在樹蔭下,情形類似一具最糟糕的腐尸。肉體潰敗著,魂魄的光芒也越來越弱,所以岳綺羅須得在他身上一道一道的加符,極力想要鎖住他的魂魄,不讓他在大太陽下魂飛魄散。
張顯宗的喉嚨已經爛穿了,讓他不能再發出聲音。右眼的眼珠深深陷進眼窩,無法轉動了,可是還能依稀看到岳綺羅。岳綺羅越來越臟了,頭發亂蓬蓬,臉上橫七豎八的抹著血痕,看起來正是一個最凄慘的小叫花子。
可憐,真可憐。她殺人,張顯宗認為不算什么;她殺不到人,張顯宗悲哀的望著她,就感覺她太可憐。
岳綺羅畫完最后一筆血符,然后摘下一片草葉擦了擦指尖。抱著膝蓋席地而坐,她忽然托著腮揉了揉,低聲咕噥道:“牙疼。”
張顯宗無能為力的癱在陰影之中,心里想:“她牙疼了。”
岳綺羅漫無目的的坐了一天,傍晚時分她又餓了,于是砸爛了田鼠頭,一吮一吸到了有限的一點點腦髓。用沾染著紅白黏一液的手指從懷里摸出三張紙片,她漠然的向外一甩。還是沒有找到劉平,可是據她所知,劉平就在豬頭山中。
夕陽將落未落,她的身邊幻化出了三個紙人,替她四處游蕩,一邊尋找劉平一邊打獵。摳出田鼠眼珠也塞一進嘴里,她的舌頭和眼珠打了架,滑一溜溜的沒有立刻下咽。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了一番,她最后仿佛痛下了決心似的,一口咬爆了口中的眼珠。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草叢中騰起一一團一無根的火焰。她猛然抬頭,就見火光一閃即逝,瞬間照亮了劉平的身形。月黑風高,劉平站在隨風搖曳的野草之中,鬼魅一般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