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維沒言語,因為發現劉平站過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油跡,分明是用燈油澆出了潦草的字。走近了彎腰仔細一看,她輕輕念出了聲:“發內有針。”
然后伸腳抹亂了字跡,她莫名其妙的對勝伊又重復了一遍:“發內有針?發?頭發?誰的頭發?”
勝伊立刻望向了棺材縫隙:“姐,剛才他不是伸手在摸一娘一的頭?”
賽維知道勝伊膽子小,所以直接挽起袖子,壯了膽子把手往棺材里伸。哪知未等伸到深處,就在二姨太的頭頂上摸一到了一根突出半寸的鋼針。咬牙捏住針尾,賽維運足力量猛然一拔,長針立時被她徹底一抽一離。
可是還未等她把針取出看清,棺材里面忽然傳出一聲沉重的嘆息。腐臭氣味從縫隙中彌散開來,她清楚感覺到母親的腦袋向下一沉,是徹底脫力放松的表現。
與此同時,劉平已經護送馬英豪穿過了兩重院子。馬英豪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盤問劉平的來歷。步速慢,語速也慢,一切都是慢條斯理。劉平挑著燈籠,問一答一,內容還是老一套。眼看快到大少爺的院里了,遠方忽然隱隱起了嘈雜混亂的人聲。劉平和馬英豪一起覓聲望去,卻見靈堂方向紅光沖天,竟是失了火的光景!
馬宅是座老宅子,靈堂所在的小樓,已經有超過二十年的歷史,因為陳舊,所以早就空置不用,只是因為樓下有個寬敞的大廳,所以如今才打掃布置了,專為停放二姨太。大火是從樓上燒起來的,火苗順著電線竄,眨眼的工夫就蔓延到了樓下,把靈堂圍成了火海。大半夜的,萬籟俱寂,除了賽維和勝伊再沒別人;賽維和勝伊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但是也不具備搶救棺材的力量。撩著孝袍子逃出小樓,他們站穩之后一回頭,就見樓門已經被大火封死了。
兩人都傻了眼,其中賽維算是一位運動家,雖然心中恐慌,但是兩條細腿還能支撐身一體;勝伊則是成了一束瑟瑟發一抖的麻桿,撐著一身孝袍子單是發一抖。而趕在驚動仆人之前,劉平已經像陣風似的,越過兩道灌木以及一大片草坪,抄近路跑回來了。
他雖然回了來,但也無濟于事,只能是給姐弟二人一點精神上的安慰。勝伊本來是依靠著賽維的,如今見了劉平,當場倒戈,用一只汗濕的涼手緊緊扯住了他的褲子背帶,又低聲喚道:“姐,姐,你也過來。”
賽維和勝伊一起站到了劉平身邊,與此同時,仆人也呼號著來了。人來了還沒有用,因為消防隊救火會遲遲不到。火場亂成一人場,馬英豪方才被劉平拋在了半路,如今帶著幾個隨從也到了。賽維不等他問,直接跑上前去哭道:“大哥,怎么辦?怎么辦?一娘一搶不出來了!”
馬英豪顯然也是頭大如斗。安一撫似的拍了拍二妹的肩膀,他手舞足蹈的開始做指揮。而賽維趁亂退下,帶著勝伊和劉平悄悄撤退了。
他們回到了二姨太的小院,未等進門,迎面卻是來了一隊鶯鶯燕燕。走進了一瞧,原來是幾個俏皮小丫頭簇擁著一位苗苗條條的小姐。小姐穿得素凈,看年紀也就是十六七歲,瓜子臉,丹鳳眼,倒是有幾分嫵媚的風采。對著賽維一蹙眉頭,她開口說道:“二姐三哥,怎么了?我聽說你們又遭遇了不幸?”
賽維輕輕一嘆:“是呀是呀,我好不幸呀,剛剛沒了一娘一,靈堂里又走了水。哪像四妹無憂無慮,多么幸福。”
四小姐頓了一下,面不改色的又道:“看了二姐三哥的不幸,我做妹妹的又怎么幸福的起來呢?”
賽維挑著小脖子,細著嗓子“唉”了一聲:“四妹你可別亂講。你肯陪著我們不幸,我們沒有意見,可是舉頭三尺有神明,萬一真連累了五姨一娘一可怎么辦?做人子女的,孝字當頭,可不能有口劉平的胡說喲!”
她說完了,后方的勝伊又輕飄飄的加了一句:“四妹不怕的,四妹年紀還小,童言無忌嘛!”
賽維立刻接道:“喲,四妹,看你三哥多偏向你。”
然后她轉身向院內走去,勝伊邁步跟上,頭也不回的又留了一句:“四妹,天黑三哥就不留你進屋坐了。要看大火可得快點去,等到水龍架好了,仔細噴濕了你的衣裳。”
馬四小姐本是為了看笑話出門的,不料話只說了兩句,反倒被一對龍鳳胎狠狠擠兌了一場。咬牙咽下一口惡氣,她就覺眼前一黑,仿佛有個影子追在勝伊身后似的。未等看清,勝伊已走遠了。
黑影是劉平,他悄無聲息的跟著勝伊進了房。院門關上了,房門也關上了。賽維不忙著脫孝袍子,而是先對劉平伸出了一只緊一握的拳頭:“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