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回出關不久,眼下只聽外界流傳,講趙莼此番入城乃是為了解決天人教一事,心中卻未對此盡信。
甚至他心中懷疑,定仙城內處處皆是洞虛修士的耳目,假若無人蓄意縱容,天人教也不會在城中潛藏下來。
愈是增進了修為,萬沖就愈是能感到自身的渺小,在他的頭頂,在無數散修所行走的這片蒼天之上,三位洞虛修士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太元道派利用了這種平衡,也維護著它,可如今趙莼所做的,樁樁件件都與保持現狀無關。
要變天了。
萬沖的脊后無聲攀上一股寒意,眉眼間卻添了幾分熱絡,笑言道:“家師性情中人,素日對族中子孫疏于管教,倒是沖撞了貴派弟子,還望道友涵容。”
趙莼一笑,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語氣也是尋常,道:“區區小事,既然尊師已為那弟子拔了金針,此事在我這里也便到此為止了。”
萬沖卻轉了轉目珠,從趙莼平平話語中覺察到了什么,嘴上連連說道“也是,也是”,心頭轉念一想,倒是對自己暗道,以趙莼眼力,不會看不出董官這事還有背后推手,是當真想了斷在此,免得再生是非,還是說……是不欲自己動手呢?
想想也是,董官之死背后,牽扯進來的乃是康家、焦家這等城中豪族,只是到底不在明面之上罷了,等此事一出,真正與趙莼一方產生齟齬的,卻是橫在中間的董寬,要繞過對方直接問罪那幾支豪族,恐怕九家十四系就要人人自危,以為趙莼這是憑蠅頭小事向他們發難來了。
也許趙莼就有這樣的打算。
但至少眼下,她還沒有動手。
萬沖干笑一聲,出言道:“劍君好氣量,倒是令在下有些慚愧。”
趙莼笑而不語,五指舒張按住面前茶碗,極淺極淡的水汽即從指縫間徐徐升起,萬沖隨著她的動作低下眉眼,驟然便聽見趙莼出聲道:“我與萬道友交集不多,只聽說道友當年困于瓶頸,這才不得不趕赴南海,從天元問道中覓尋機緣,好在如今難關已過,既成通神之道,來日也便可期了。”
若說方才還是干笑,萬沖現下就只有苦笑連連了,他長嘆一聲,心頭酸澀道:“苦心經營數千載,方才得一朝風光,來路已是如此坎坷,哪里敢期來日。”
他以中法成道,還是憑借天元柱所給的機緣,修成通神之后,擺在面前的難題多不勝數,其中首要說的就是道法。此在董寬身上已是毫無可取之處,假若要他自行摸索,則更是難如登天。
常人說散修難為,難就難在這傳承之上。
趙莼看他臉色黯然,便開口言道:“我觀道友修為已同尊師相仿,又聽城內三位大能都對你有恩賞,何不順水推舟,擇一良師參拜,到底也算有所依托。”
萬沖搖頭,語氣艱澀道:“說出來倒是要讓劍君取笑了,在下勢孤力薄,此般恩遇要是只有一個便好了,這同時有了三個,于在下而言,卻實在稱不上是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