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的婦人馬上便反駁:“京城的孩子,那都是吃鮑參翅肚大的,身子比咱們金貴,那命也鐵定硬過咱們呢,哪有操不操勞的說法!”
又有幾個婦人附和了。
姚氏白眼一翻,不想再同她們爭論,道一句“病人需要靜養”便伸手想要關上院子的門。
那打頭的婦人哪會就此罷休,她一手抵著門,露出個囂張的笑來:“姚妹妹,你是大夫出身的,你也跟著我們去京城,那不就結了嗎?”
姚氏閉口不言,顯然同這婦人說不下去了。
朱氏看這場面,為姚氏憤憤不平起來。她沖到了姚氏前頭,對那婦人大聲道:“你們這些人,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碰見了小孩兒,只當是麻煩,現在又好意思來討你們眼中的麻煩的便宜!”
那群婦人一聽就不樂意了,一個矮個子的胖夫人立馬尖聲道:“是是是,我們都自私自利,就你朱大小姐和姚大大夫心善!你也不看看,京城里貴人們放的燈,順著河,一路堆到我們自家的田地里,莊稼都種不成啦,你怎么不好心替我們清理呢!”
那打頭的婦人冷冷一哼,開口便是陰陽怪氣:“蘇大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朱大小姐和姚大大夫家里又不種地,哪里知曉我們種地人家的苦呀。”
那姓蘇的婦人當下便夸裝地捂嘴,大叫道:“哎呀,是我忘了,朱大小姐的夫君是個賬房先生,姚大大夫的夫君是個書院夫子,家中哪里有田地呀!就是再多的燈,都飛不到二位的家里呢……”
那圍觀的婦人們個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笑起來了。
朱氏氣得臉都紅了,直接扒開了那打頭婦人抵住門的手,大聲道:“就算是公道,也得體體面面地掙,主意打到孩子身上算什么!”
說完,“砰”的一下將院門關上了。
姚氏輕輕嘆了口氣,朱氏回過頭來瞧見了,給了個擁抱。
接著,朱氏便笑瞇瞇地過來牽湯宛嘉。
湯宛嘉抿著唇,又被牽回屋里。
方才那些婦人吵吵嚷嚷的,她算是聽明白個大概了。
應當是夏日節時,京城中人人放燈,那燈放了,卻又無人處理,便一路順著青知河流到了城外的地方。在這城外,又不知是何原因,無有相關人員處理青知燈,燈便一直流到了百姓家的田地里,叫田里的莊稼種不好了。
而那些家中有田地的婦人,認為是官老爺不作為,又得知她和葉舒仁來自京城,便希望能領她和葉舒仁進京訴冤。如此的話,即便管事的官員不愿理尋常百姓,也能因著兩個官小孩,給背后的家族幾分薄面,管管老百姓的事。
想著,湯宛嘉一時無言。
沒想到京城之內,人人因為夏日節歡樂連連,放出寄托著美好愿望的青知燈,居然會是困擾百姓的惡源。
她不信是圣上出了紕漏。如今在位的天子,登基三年,如今不過十九,卻是個真真不戀美色,心系蒼生的明君。做下的每個決定,出臺的每個政策,那都是為民而慮,斷然不能讓青知燈放了便放了,而沒有后續的收尾。
應當是某個環節出了差錯。
朱氏察覺到小娃娃自進門便嚴肅地抿唇,眉間都擰出個肉肉的疙瘩,她蹲下來,甜聲道:“別害怕,外頭的那些姨姨嬸嬸都不是壞人。她們只是因為沒人處理禍害莊稼的燈,才那么生氣,那并不是你們的錯。”
湯宛嘉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想了想,抬頭問:“小朱姐,是不是每年我們放的燈,都沒有人處理,禍害莊稼呀?”
朱氏搖搖頭:“我是陽平縣人,年初才嫁進雞鳴縣,不知曉以往是否如此。”她抬眼看向姚氏:“小姚,你應當知曉的。”
湯宛嘉又看向姚氏。
只見瘦削的婦人歪頭思索片刻,便道:“約是兩年前才開始的。從前都會有大批的人來撈燈,燈常在河中段就被全部撈走了,流不進田里。”
湯宛嘉若有所思地點頭,小手捏上了自己的下巴,眉間的疙瘩變得更大了。
她這么幅思考的模樣,就如同個小大人,把朱氏給逗笑了。朱氏伸手撫上了她的眉間,道:“這才不是小娃娃該想的事情。”
湯宛嘉看著朱氏那充滿了溫柔善意的眼睛,聽話地沒有再皺眉。
她看著姚氏和朱氏打扮好,出了院門,臨走前,二人還說家里好歹來了京城的客人,還是兩個孩子,要上集市買點好肉好菜好好招待。
這樣好的人,她真的很感激。
朱氏和姚氏一走,屋中就只剩下湯宛嘉和葉舒仁。
“方才是怎么了?”葉舒仁靜靜地聽了許久,問湯宛嘉。
他腰背受傷,只能息于床上,是以屋外發生的一切,他都無法窺得。
湯宛嘉耐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與少年聽,免去了自己的一番測想。
她如今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不論心中明白多少,涉及政事,暫還輪不到她評議。
安靜聽完后,葉舒仁那琥珀般干凈純粹的眸子冒出了一絲慍色。
“膽大包天的臣子,竟然不聽君主命令。”
他生來聰慧,湯宛嘉能猜到的,他也能猜到。
“回去后,你和你爹說說吧。”湯宛嘉垂著腦袋,眼睛的余光瞥向門縫。
好像婦人們的生生爭論還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