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東隅,破敗巷陌。頹壞墻垣下,散落著碎裂的瓷片,一片瓦礫上妖氛彌漫,獨獨少了人煙。一座孤零零的酒肆,刺眼地矗立在這片廢墟中,暗紅色酒旗在檐角下招搖。
關大石將這名叫柳曉暮的女童送到,便翻身上馬,往北邊去了。柳曉暮回頭看看,笑容中卻有幾分戲謔。仿佛是縮地成寸的法術,三五步之間,她便走到酒肆檐下,身量已從十歲上下的女童,陡然長成十五六歲的少女,卓然之姿,傲人之色,卻更勝之前。這時,兩個似是賣酒的伙計看到她,紛紛停下手中活計,齊聲問候了一句:“姑姑!”
柳曉暮不以為意,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徑直進了酒肆當中,酒肆中桌凳一應俱全,有的桌上“酒胡子”尚未收起。靠內墻處擺著一溜酒甕,酒甕盡頭是一扇小門,通往后院。院子里既供飯食、亦供休息,柳曉暮便進了這小門,往里間院落中走進。
戰亂初平,城中有些毀損之處,尚未來得及重建,酒肆生意自然十分慘淡。院落兩側的客房中,并無旅人棲宿,靜謐得落針可聞。柳曉暮輕輕吸了吸鼻子,踏著蓮步輕盈向前,未發出半點聲響。將至盡頭的正房時,一個渾濁的男聲自房中傳出:“小妹!多日不見,怎么想起來三哥這里了?這么大的姑娘,還跟個小狐貍似的,作什么鬼鬼祟祟的樣子!”
柳曉暮鼓了鼓兩腮,輕哼了一聲:“無趣!”然后便進了正房,只見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躺在木床上,一只手上抓著只毛未褪盡的野兔,正大快朵頤。那野兔尚未死透,蹬直的后腿還在微微抽搐著。柳曉暮看罷、皺了皺眉頭,“三哥也忒不斯文了些!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卻還似往日一般活剝生吞。讓前面的伙計烹煮一番,又能費幾多功夫?”
“這兔子是我那會兒去城外莊里買糧,順手抓的,前面的伙計并不知曉。你不要吃些么?”大漢把頭偏過來些,不以為然地說道。
“既是篤定了修道一途,便該改了從前山野間的這些習性!似阿哥這般修行六百多年,最后卻為著‘綿延子嗣’的荒唐之說,生生破了先天陽元,日后的成就便也有限了。”柳曉暮卻有些雞同鴨講的感覺,語氣中頗多責怪。
“我便只是族里安置這邊的一名驛丞,又能有什么成就?不如這般吃肉喝酒,反得自在痛快!修道之人,難道還要圖些功名利祿嗎?”大漢嘿嘿一笑,便扭過身去。一只野兔已經被嚼得只剩下頭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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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咬了幾口,便扔在地上,自語道,“真難啃!還沒幾兩肉,過幾日再去抓些來。”
柳曉暮無言以對,半晌方吐出一句:“無可救藥!”兄妹二人沉默了一會,柳曉暮才說道,“那人族的‘天選之子’,我又找到一個,只是如今年歲尚小。況且,我自身道法也還未至大成,雖然可喜,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大漢倒也收起了方才的憊懶之態:“這百余年以來,你多在人族中廝混,‘天選之子’倒也找了好些。可是人族貪圖虛名浮利,相交時又是道貌岸然。遠一些的,譬如那李淳風、袁天罡,一個好占星,一個好相面,都是急功近利之人。近一些的,那個叫李長源的小道士,倒是不看重功名,卻在官家和山林間反復出入,半官半隱。似這般人族,既便是‘天選之子’,又修行出什么成就了?”
柳曉暮被戳中了痛處,頓時羞怒難當:“那我也決計不嫁給那虎族的什么‘天選之子’!我修道五百多年,便要因妖族聯姻,而盡棄前功嗎?”
大漢聽罷,也是無奈:“說來說去,總是這句!不是阿哥不體諒你,爹爹雖然自來專斷,但大事上的主意,還是拿捏得蠻準。萬丈紅塵,凡塵俗世,人族和妖族間積怨日久,不是一句‘成見’就能揭過去的。一則,各妖族首領每百年一次會盟,都在商討聯合之計,雖私下里互有攻伐,但總體上卻是鐵板一塊。二則,咱們柳門在狐族中雖舉足輕重,卻不是最強的一支,若你肯嫁給虎族那個小子,不但可助爹爹一搏族長之位,而且于你修行、也有頗多好處。至于是不是‘天選之子’,真那么重要嗎?”
柳曉暮已捂住了耳朵、雙目緊閉,對大漢的這番分析勸導,不予理睬。那大漢站了起來,將手中血污在身上擦了擦,走上前來,雙手放在柳曉暮的肩上,卻被她一扭甩脫。那大漢嘿嘿一笑:“不說這個了,嫁與不嫁,爹爹自會找你商議。今日既來,咱們兄妹便暢飲一番如何?”說完抱來一方狐首玉觥,又取了兩只虁紋銅爵,就要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