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東,上東門外五里,便是洛陽城駐軍的行營。此時秋防已開,原本駐扎行營的千余兵募,大部分在致果校尉譚令德率領下,早已開拔西向,防備吐蕃兵秋冬來犯。
留在此地的兩隊約三百兵募,正在洛水之陽的一片大校場上,分作六伙,各自操練著弓馬、步射、長矛、刀陣等科目。大校場上野草枯黃,被鐵蹄踏成黃沙的地方,秋風已卷起一片片沙塵、帶著些草葉子,向南面的洛水撲過去。大校場也在這漫漫黃云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懷化中侯邵易飛控著韁繩,在校場四周巡視,銅盔鐵甲下面,是淡綠的袍服。碰到躲在枯草間偷懶的兵募,便是一記馬鞭揮上。那三三兩兩的兵募,便在馬鞭的驅趕下,連滾帶爬地跑回所屬陣列的一側,接受伙長的處罰。
一聲刺穿黃云的鳥鳴,由遠及近。邵易飛側頭看去,一道黑影已從上方翻落下來,穩穩落在肩上,卻是只雙瞳凌厲的鶻鷹。他隨手摸到了鶻鷹玉爪之上,那里有一支細小的竹筒,正等著他去拆閱。他取了竹筒,又從懷里摸出幾塊肉干、喂了鶻鷹,才又將它放飛。
草枯鷹眼疾,風過馬蹄輕。邵易飛一手握緊這竹筒,雙腿一夾,軍馬便向偏北的一處營帳奔去。
營帳中陳設簡單,地上鋪著一方巨大的氈子,氈上有幾案、酒囊、獸皮毯等物品,撐開軍帳的龍骨上掛著陌刀、弓弩、箭囊等。邵易飛盤腿在幾案前坐下,便看到竹筒上刀刻出的標記——是神策軍傳來的軍報。
“難道是今年西面戰事艱難,要我等過去馳援?”邵易飛一面想著、一面將竹筒掀起,薄薄的紙卷在眼前展開。寥寥數語,語言淺白,只是幾個呼吸間,便已看完。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一團疑云在心頭升起。
邵易飛想了一會,不能決斷。便將這“軍報”揣進懷里,翻身上馬,一路西奔,往城中太微宮的方向而去——遇事須請示上官,這是成為一名武將的基本素養。如今軍中主將不在,對這留駐洛陽的兩隊兵募有節度權限的,也只有太微宮中那位了。
太微宮中,玄元廟旁的某處院落,三尺見方的一塊蒲團上,宮使王縉正挺腰趺坐,手捧經卷,專心研讀。院落正中是一株銀杏古木,金色扇葉和著秋風、紛然飄下,落在玄冠玉簪之側、落在羽衣鶴氅之間、落在白石鋪鑲的身前。
洪太祝踩著斑斑點點的黃葉,小心地走進了這院落,正要說話間,王縉卻將食指放在了嘴唇上。洪太祝憋在嘴里的話,才又咽了回去。
王縉閉上眼睛,又細細感悟了一番,才憊懶地說道:“洪治業,你果真是一無慧根、二無佛緣之人。這滿地禪機,你不肯體悟便罷,竟敢貿然踐踏!恐怕百年身后,要永墮輪回、難以托生。”
洪太祝面色一僵,才慢慢說道:“下官唐突,請王宮使降罪……只是,行營里那位邵中侯過來,說接到飛書軍報,欲請您定奪。人便在院外。”
“請他過來吧!”王縉睜開眼睛,搖頭嘆道,“萬丈紅塵,真是汪洋苦海;凡塵俗世,實乃佛陀業障!”
邵易飛正在院落外焦急地踱著步子,洪太祝終于快步走了出來,恭敬道:“王宮使有請!”邵易飛便跟著他、又踩著白石和黃葉,在王縉身前幾步外停下,抱拳行過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