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市鼓敲響,仿佛經歷了半日隱忍的北市,突然將熱鬧推了出來。被十字坊道分割開的坊市中,密布著曲折交錯的巷曲,大大小小的彩帛行、瓷器行、香行、酒肆、食肆,在坊道巷曲間星羅棋布。將市井煙火之氣,演繹得淋漓盡致。不時便有一隊隊不良衛穿梭過去,震懾著欺行霸市、坑蒙扒竊之流,維護著這一市的安定。
駝鈴閑散,馬鳴急亢。如蟻群般流動的小民和商賈,在北市的房舍、棚攤內外商量著價格。也有五官略顯奇異的回紇人、粟特人、吐蕃人,夾雜其中,用不大流利的漢話,談成了一筆筆或大或小的交易。
楊朝夕跟著方七斗,在人群里穿梭。兩側高低不等的屋舍,身邊摩肩接踵的行人,都令人心里生出奇異而虛幻的感覺。
楊朝夕一面跟緊方七斗的腳步,一面東張西望地看著各種行肆,幼時隨娘親來過幾次的經歷,從記憶里一點點浮現,卻很難與眼前之景重合。
那時尚且幼小,對這樣的陌生環境,多半是好奇與戒心參半,看著母親艱難地將一些絹紗、蠶絲換成大錢,再用大錢換成米、鹽,對其間的苦楚,尚不能全然看透。
此時一路匆匆掃過,偶爾也能看到與娘親年紀相仿的村婦,將貨擔靠在道旁,叫賣著菊花、山茱萸、葵菜等,聲音干澀卻執著。心中不免微微地疼了幾下,才想起自己已是許久、未曾回去山莊見娘親了。
一陣繞行穿梭,終于找到偏居北市某處的一處木作行。木作行前擺著幾張方案、月凳、小幾,一個中年木匠站在房舍外棚下,“咚咚當當”地揮著斧鑿。見到方七斗過來,才抬起頭笑道:“方小爺,你要的木刀昨天就削好了,用的可是陰干了的老柘木。你看看,把俺那斧頭都砍得卷刃了。”
方七斗也是爽朗一笑:“劉世伯費心!這是剩下的銀錢、只多不少。也夠再打一把斧子的花費了。”
“那便謝過方小爺了!您再驗驗貨。”那姓劉的木匠接了銀錢,笑著解開一塊包作長條狀的麻布,露出兩柄周身光滑的木刀來。
方七斗拈起一柄、直接遞到楊朝夕手中,自己才拿起另一柄,上下端詳了一番,笑著贊道:“不錯!不錯!這刀鋒若開了刃,只怕比銅鐵打出來的,也差不到哪去!”
楊朝夕捻指搓了搓刀面、吞口,又輕輕揮劈了幾下,也是連連點頭。兩人拜別了劉木匠,便向這北市的東坊門走了過去,出了北市東門,便是那景云觀所在的立行坊了。
兩人心滿意足地在巷曲間行走,接近北市東坊門時,卻聽見前方一陣嘈雜。原來是這北市中幾個浪蕩子,已掀翻了一個婦人的攤點,其中一人還叫道:“若不交足銀錢,不但要砸了你今日生意,日后這洛陽城中,便也不許你再來賣貨!”
那婦人褐裙荊釵,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農婦。她一面點頭、一面去撿那打落在塵土中的絹帛,口中告饒道:“幾位官爺!今日妾身剛過來不久,還沒換得銀錢,若肯待我將貨賣出一些,一定……”
另一人冷笑著上來,一腳踹在那農婦肩上:“沒錢你來做什么買賣?!是來空手套白狼的么?武侯鋪的大人們要抓的、便是你這等奸猾行商……”那農婦受了這一腳,卻顧不上疼痛,又伸手抓住稍遠一些的幾束蠶絲、攏在身前,心疼得將灰土拍落。
楊朝夕、方七斗看得真切,均是眉頭緊皺。方七斗拍拍他肩膀道:“世間不平之事太多,不是咱們能管得過來的。先去圣真觀還刀罷!”
說完,卻見楊朝夕雙眼赤紅、目眥盡裂,望著那農婦一聲痛呼:“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