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秋暮,街上行人漸稀,便是北市中的食肆、布肆,掌柜們也多在暮鼓敲響前、便早早打了烊,各尋各的歸處。
自九月初八日午后,道沖觀屠涼山受一眾浪蕩子之邀,在洛陽北市與沖靈子楊朝夕比斗受挫后,便會同一眾浪蕩子們,被武侯張松岳及手下不良衛,拘到了北市附近一處武侯鋪中,關入地牢、安安分分地待足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上午,又被觀主展不休派來撈人的仆固行德,才從一個相熟的不良衛口中得知,張武侯終于松了口風,允許道觀繳些銀錢作保、承諾道門之人不再牽涉街市私斗,便可將人領走。
于是仆固行德遵從本心、將這消息原封未動地稟告給展不休,氣的他在書案前罵了一個時辰,才無比肉疼地從囊中掏出銀錢、扔在地上,叫仆固行德滾蛋。仆固行德這才應聲撿了銀錢,終于將屠涼山從武侯鋪撈了出來。
這師兄弟二人平日里,雖算不得大奸大惡,卻多行不義之舉,如恃強凌弱、白吃白喝、偷雞摸狗、眠花宿柳之類,便如吃飯喝水一般平常。
這日屠涼山終于從武侯鋪中脫了身,仆固行德便笑道:“屠師兄!那溫柔坊中的碧桃姑娘,早幾日新學了首曲子,說只唱給你一人聽,連我去了都不肯出來相見。這小妮子忸怩作態,委實叫人牙根酸癢!”
屠涼山為人雖然混賬,做事卻也分得清輕重,沉著臉道:“仆固師弟,若不是你今日過來救我,就你這幾句話,師兄便要和你翻臉。你這人使錢、素來吝嗇,帶著幾錢銀子便要見碧桃姑娘?你當人家是看你長得俊俏么!另外,觀主肯出銀子撈我出來,心中此時必然極其惱怒。我須得先回去領了責罰、消停一段時日,才敢再出去尋些銀錢的門路。若有了銀錢,管他什么碧桃、紅桃,也不過是供你作踐的蠢物罷了。”
仆固行德深以為然地點頭道:“還是屠師兄看得長遠、又能屈能伸,日后接任觀主之職,必然十拿九穩。只是這次究竟碰到了什么扎手的人物?又使了什么卑劣手段?竟讓師兄都吃了暗虧。”
屠涼山臉色更加陰沉:“師傅他老人家身體康健,再擔觀主三十年,也是頗有余裕,此話以后休要再提!與我交手那人、你也認識,便是齋壇演武后,被景云觀、龍興觀擄走的那個小道童……卻沒想到,他小小年紀,武藝已精進至此!”
仆固行德也是愕然:“居然是他!上清觀沖靈子楊朝夕。齋壇演武那日,以木刀作劍,反敗麟跡觀花希子,那一身劍術確是精妙。如今想來,倒也頗像是公孫玄同殺過來時、演示的那套劍法。我們也學了,為什么卻不敵他?”
屠涼山冷笑道:“你以為那公孫玄同安得什么好心!不過教了咱們一套假劍法,怎么敵得過他親身相授的真劍法!丈夫行事,不論手段,須靠自身!今日回去后,再勿信他那‘以柔勝剛’的狗屁劍法。把師傅往日所授‘攝魂刀法’勤加練習,總會有一番成就!”
仆固行德聽后,血脈賁張,便叫了一聲“好!”兩人又說些別的閑話,卻總不離“酒、色、財、氣”的范疇,直到兩炷香后,才回到道沖觀中。
道沖觀雕梁連廡、青瓦朱椽,奢華之氣一如往日。觀中弟子也多是長安、洛陽兩京庇蔭無望的紈绔子弟,無非是想通過修道習武,或當胥吏吃糧、或當兵募吃餉,總要尋一條出路來。
被廢去道功的觀主展不休,此時正趺坐在紫極寶殿中,臉色有幾分不甘、更多的卻是頹然。手中是從長安送來的信簡,既無稱謂、也無落款,只是在黃麻紙裁成的方箋上,潦草地寫了十六個字:
上意阻之,事不可為。多事之秋,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