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難怪祆教妖人,都要蒙面行事!
原來這月白面巾,竟是他們“無君無父、恣意妄為”的遮羞布!
洛陽城雖大,但官、儒、士、道、釋、商各流,排得上名號的、倒也有數。眾人常在洛陽城中交游,即使算不得相熟、但打照面的時候,卻是不少。因而,隨著一張熟悉的面孔被認出來,群俠主帥已從最初的錯愕,漸漸轉化為難抑的憤怒。
肖湛一直處變不驚的臉上,此時竟同時充滿了痛惜、狂躁和羞憤:“張松岳!你雖出身毫微,卻從不良衛,一路做到洛陽城中、官民欽服的武侯。你心恤小民、直諫上官,勉力辦案、昭雪沉冤!多少洛城游俠兒、浪蕩子,只因慕你風骨,才改邪歸正、去做了不良衛,成了不良帥。甚至同你一般,做了武侯鋪的武侯……”
肖湛說到這里,聲音竟有些哽咽。靈真禪師、不眠和尚互視一眼,似是不約而同想到了某樁陳年舊事,卻都心照不宣地、沒有點破:肖湛之所以憤怒,多半是因為、他便是當年那仰慕張武侯的浪蕩子之一吧!這哪里是詰責,這分明是自況。
張松岳披著青色蓮蓬衣,臉上自嘲且蕭索:“那便對不住了,肖武侯!張某人昔年也如你一般,以為憑一腔血勇、一身武藝,便可剪除兇頑、昭彰正義。豈料在公門老爺手里,還不是揉圓搓扁的棋子?
張某人這些年經手的案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凡牽扯到門閥貴胄,定會有無數看不見的手伸過來,敲頭扯須、拉腿掣肘。就如那聞臊而動的蠅蟲,揮之不絕、不勝其煩!總要叫你一身氣力,無從使出才好。最后這些案子,不過是捉幾個無關痛癢的幫兇、殺幾個張冠李戴的替罪羊,便結案大吉!
呵呵!這些服紫冠青之人,明堂上口稱圣言、威風八面,暗地里卻是一群道貌岸然、沆瀣一氣的衣冠禽獸!唯有神主常佑,方能除惡布善、滌盡邪魔,我張某人能入這拜火為尊的神教,才是千金不換的福分!”
肖湛聞言,卻是啞然。
張松岳所言固有言過其實之處,但大多數、卻是他耳聞眼見的事實。而這,也是他始終不肯原諒蕭璟的根源所在。
蕭璟固然算得上一個政績卓然的能吏,但做過的許多錯事,想來也經不住良心拷問。若非他當年酒后辱婢,那婢女便不會暗結珠胎、被主母掃地出門。那婢女也便不會投奔無門、流落街頭,以至于半生忍辱含垢、茍且偷生,誕下一個叫做肖湛的浪蕩子……
盛朝天下,承平日久,雖有八年薊州兵禍,但如今劫波盡去、生民漸安,放眼一看,似乎是大治之世的景象。然而終究官論尊卑、人分良賤,許多骯臟卑劣的事情,都在這盛世外囊的掩蓋下、在市井草野間潛滋暗長,甚至大行其道。
倘或盛朝律令、當真能規正人心,倘或儒門禮法、當真能廣弘德行,又何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詞句呢?
從市井廝混的浪蕩子,陰錯陽差學了武藝、做了不良人,又因緣際會、屢破大案,成了不良帥、武侯……張松岳一步步走來的艱難與辛酸,對剛過弱冠之年、便做了道化坊武侯的肖湛來說,又豈會沒有感同身受的共鳴?
只是而今,后起之秀撞見了成名前輩,卻是在這般荒唐、難堪的畫舫之上,怎能不叫人扼腕唏噓!
便在張松岳與肖湛激辯的當口,那“巴州雙杰”中的五尺肉球,不知何時、卻鉆了進來。
五尺肉球捂著屁股,一瘸一拐走到建木護法面前,卻是一口濃痰啐出、正中建木護法額頭:
“龜兒子!你還曉得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