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肉要配大碗酒,況且也不該坐在這房中吃。當然是要在營帳中,圍著暖烘烘的爐火,熱騰騰的邊喝邊吃!”
晉鵬接著說道。
靖瑤聽后放下了手中的肉塊,兩手隨便在桌上揩了兩下,神色平靜的望著晉鵬。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似是已經被這人識破,眼下也著實沒什么好反駁的。在礦場這般荒僻之地,人命根本算不了什么。靖瑤把右手默默的移到了桌子下面,緩慢的掀開了衣衫的下擺,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彎刀的刀柄。
只是他很奇怪晉鵬是如何看破他草原人之身份的……若單憑是對熏馬肉的喜愛,亦或是用手抓肉的方式,卻應當根本不足以確定。也正是因為如此,靖瑤心中還有最后一絲猶豫。這猶豫體現到實際,便是他的手沒有立刻握緊刀鋒。
但晉鵬既然敢這么直接了當的說出口來,自是有他足以確定之處。相對于旁人而言,他對草原人的了解超乎尋常。畢竟從他離開中都查緝司本部之后,對于他的經歷,著實沒有人那么清楚。晉鵬對旁人談論起來的那些,往往是他關于自己說過八千個謊言的其中之一,說謊是為了掩蓋那么幾個故事,那么幾個只是屬于他晉鵬自己的故事,而他也并沒有告訴別人的打算,即便是月笛也不行,至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這個念頭。
草原王庭的夕陽西墜要比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的更加蒼茫。尤其是在秋天,草原已經化為了一片黃土,整個大地都被這深秋的晚風吹得一片模糊,若是眼力不夠,就連迎面走過來一匹馬,一頭狼,都卡不見,更不用說一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
震北王域礦場的風沙常年如此吹佛,讓人早已習慣,但草原上此時的風,總是打著哨子呼嘯而過,顯得極為躁動不安。這一切,都人禁不住要想盡快的逃離這里,而草原人也正是如此做的。現在這里幾乎已經空無一人,大部分的草原人,已經收起了營帳,走在轉場的路上。
就在這樣呼嘯的風聲中,忽然夾在了一聲呻吟,循著這道聲音,便不難看到有個人影正在土黃色的地面上扭動著。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土黃色的,像極了被風吹奏的沙土與草皮。
晉鵬極為困難的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實際上他的身體卻只能夠支撐柱讓他向前爬行了一小段兒路。當然,這是他自己的想法,人在痛快的時候,認知總是極為不準確的。尤其是金鵬的呼吸沉重而短短促,很明顯是受了傷。但不論是什么原因,能夠讓一個人趴在地下蠕動扭曲的上,都會是非常嚴重的,況且這嚴重的程度,已經讓向來熱愛生命,喜歡生活的晉鵬覺得自己將要永遠離開這人間,甚至在心中期待著離開的時候快些到來,因為他已經著實承受不住這種痛苦……
晉鵬覺得自己身上痛感正在逐漸消失……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若是來拿疼痛都感覺不到的話,那就當真是離死不遠了。雖然他心心念念的,想要自己快點死掉來一次了斷這些痛苦,但當死亡真正逼近的時候,卻是又很是不舍。就在這時,他就連掙扎的力氣都失去了,唯一還能活動的,或許只有他的精神與頭腦。
不過晉鵬一想到他活著希望尚未達到,令他朝夕思念的事仍未做到,在這股極大的不甘之下,他的手指卻是恢復了活力。但兩根纖細的手指,不能改變任何,更不能托起他沉重的身軀朝前或起立。說起來晉鵬真不知他是如何受了這樣嚴重的傷,也不知自己受傷之后是怎么來到了這里。但是他的腦子里卻開始細細的思索起自己的仇人們,從他離開中都查緝司本部之后,遇見的人就很少。即便是有人放出風聲說他已經離開了中都城也無濟于事,因為他與他仇怨最深的那些人們,都在查緝司的詔獄里管著,根本傷害不到他分毫。這一路走來,除了遇到過一伙兒強人,兩個小偷以外,就連讓他做個壞事的機會都沒有。
要知道做好事很慢,需要許許多多的先決條件。然而壞事卻很簡答,只需要一瞬間的念頭便可以。但晉鵬就連這樣的念頭都沒有動過一次,卻還是遭了暗算。他傷的地方不是皮肉也不是筋骨,而是內里。他中了毒,這卻是遠比中劍挨刀要致命的多,就連傷口都看不見。何況這解毒也是一件麻煩事,若是不知道對方下了什么毒,這毒便也無從可解。除非真有仙人在此,給他渡一口仙氣,喂一粒仙丹才有用。
晉鵬雖然沒有刻意的提防他人,但是像他這種人,這么多年的磨礪,早就鍛煉出了一種異于常人的本能,使他能順利的避免一些平日里他始料不及的變故。但這次,他的能力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不然他也不會如此掙扎著想要活下去。漸漸地,這種麻痹竟開始侵襲起他的頭腦,這使的他連胡思亂想都變得異常遲緩。就在他將要失去知覺的錢一刻里,他仿佛聽到了腳步聲。晉鵬不信鬼神之說,但到了此時,這般境地,已經由不得他信不信了,這種念頭似是與生俱來一般,從他身體中的某個點綻放出來,繼而變得絢麗奪目。終于他什么都知道,完全失去了知覺,也再聽不見任何聲音。無論是這風聲,還是那疑似鬼神索命的腳步聲。
當晉鵬再度醒來的時候,他仍然不覺得自己是完全活著的。回光返照一事他不僅聽說過,也親眼目睹過。人將死時神志忽然清醒或興奮都是做不得數的,就像舊事物滅亡前表面上的繁榮都很短暫一樣。他睜開眼,朝四周望去,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耳邊還傳來一陣“滋滋啦啦”的動靜,像是不夠干燥的木柴被丟進火堆里時的聲音。
在此之前,晉鵬根本沒有來過草原王庭,絲毫不知道這里的風土人情,所以他不會想到,他卻是被一位草原人救了,此刻正躺這人營帳中的木床里。就在他正自驚懼交加時,眼前驀然多了一人,是一位老婦,手中端著一碗東西,還在冒著熱氣。這老婦看打扮是個十足的草原人,就連五大王域的語言也不會說一個字,她嘰里咕嚕的對著晉鵬說了一大堆話,反而讓晉鵬頭疼欲裂,甚至有幾分想吐……
一聲干嘔過后,那老婦明顯嚇了一跳。在晉鵬的印象中,草原人各個都嗜殺成性,草菅人命就連孩童和小孩也不例外。老婦露出了擔驚受怕的表情,倒是讓晉鵬多了幾分放心。他的劍已經不在身邊,著實是沒有任何外物能給他依仗和安全。這老婦看似身體硬朗,但她臉上的皺紋和佝僂的身形,卻無法掩飾歲月所帶給她的蒼老。只有那一對眼睛仍然炯炯的發出光彩,毫無任何灰黯之色,晉鵬從中看到了關切與慈祥。
一個暮年老婦的雙眼,卻和年輕一模一樣,這給晉鵬帶來的沖擊不亞于他身上無時無刻不傳來的痛苦。兩人相對,沉默了許久,只有那老夫手中端著的碗仍舊在兀自冒著熱氣。直到熱氣盡消,她才把碗放到嘴邊,比劃著告訴晉鵬,這是讓他喝下去的。肢體動作,不管在哪里,什么族類,都差不多,晉鵬當然也能夠看懂。他不知道那碗里是什么,尤其是對一個中了毒的人來說,更是不會隨意的再去吃喝這這般不明不白的東西。但老婦眼見晉鵬沒有拒絕,便先將碗放到一旁,輕輕的把晉鵬的頭托起,在他的頸后墊上了好幾個軟乎乎的東西,這樣一來,他的上半身總算是能夠立起來了。
這位老婦重新端起了那只碗,不由分說的放在了晉鵬的嘴邊。碗口逐漸傾斜,碗中溫熱的液體觸及到了他的雙唇,濃郁的奶香為從他的鼻尖直沖腦門,景鵬這費力的張開嘴,小口喝著。但依然有兩道白色的細線,從他的嘴角流出,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這老婦的雙肩似乎有些問題,不能抬起的太高,而她雙手從手腕到指尖的顏色卻又是一片黝黑,異于常人。
至于靖瑤將手放在桌下悄然撩起衣衫的動作,自是也被晉鵬看在眼里,當然也看到了他的手。手,雖然不是是人身上最堅固的部分,但它卻是全身上下的器官中最為堅強的存在,不論有什么危險,都是手先上去試探,任憑粗活累活,都是由手去承擔。而那些個臟污之物,也都是手去清理,可以說看到一個人的手,便可將一個人的經歷,過往,了解個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