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僅存的希望和寄托。
也是此刻他心中有血有肉,真實存在的神明。
高仁卻是前所未有的安靜,劉睿影能感覺都他正在醞釀著什么,可是他卻沒有蕭錦侃的本事,算不出來。左肩出傷口的疼痛卻也令他的思緒極為卡頓,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來思考。不過現在的情況卻由不得他放任自己,如果不能料敵先機,那死的定然就是他自己。
其實高仁的想法并沒有劉睿影認為的那樣復雜,難以捉摸。只不過是玩慣了鷂子的人被麻雀啄了眼,都會有些不習慣罷了。高仁雖然沒有得到至高陰陽師——太白的傳承,但他的身上也有股子異常偏執的勁頭。向來都是他算計別人,而方才卻被劉睿影看破了算計,于情于理卻是都無法讓他咽的下這口氣。故而手中繼續把完整僅剩的一根算籌,目光時不時地在劉睿影的周身上下游走一圈。
“既然你做事不按常規,不合乎情理,那也就不能怪我說話不算數了!”
高仁說道。
沉默過后又是輕松與歡喜。
很顯然他對劉睿影已經有了新的決斷。
“從來沒有指望過你是個說話算數的人。”
劉睿影苦笑著說道。
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右臂還完好無損,依舊能拿得住劍。縱使他明白高仁方才的言語已經表明他對自己無論是那所謂的“善緣”還是“恩情”都將要一筆勾銷,可他還是不會放下手中的劍。
相比于那些個在老板娘店里的人,手中的劍才是最真實的依仗,也是他目前惟一的希望。現在的他丟掉的反而是一切負面的情緒,不管稍后會發生怎樣血腥的事情,他都無懼于痛苦和折磨。只要他的手中仍然握著劍,只要他的劍尖在倒下前的一瞬間仍舊是指向了高仁的咽喉,那他就會收獲一種凌駕于物質與肉體之上的精神力。
這已然無關他是否是查緝司眾人,或是否是個武修。即便只是個店小二,是個賣苦力的伙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他也能做到這般。面對敵人戰斗到底的心念卻是要比最終的輸贏更加重要,劉睿影堅信就算自己這次真的死在了高仁的手中,他也會化身為一道夢魘,讓高仁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自己而背脊流汗,震顫不止。
劍是兵刃,拿起劍的那一刻就代表著之后的爭端與殺戮。只不過現在的劉睿影對這個問題的認知更加的透徹。一開始還會在乎輸贏,計較得失,可拼殺對敵的過程中死亡是再說難免的,若是能做到毫不在意,便已經是立于了不敗之地。
剛剛的那句話,劉睿影說的云淡風輕,但當它傳到高仁的耳中時,卻是振聾發聵的力量,竟是讓他的脈搏都微微搖晃了數次。劉睿影環顧四周,這個地方說不上美麗也談不上荒涼。對于一個已經下了決心要戰斗到底的人來說,是不會在意自己身處于什么樣的環境之中。
這整座天下本就是一座熔爐,不管是劉睿影還是高仁,都是其中的鐵塊。要么被火焰熔煉成鐵水,按照別人的意志鑄造成各式各樣的物品,要么就奮力換機,把死亡變成一個歸宿,一種享受。只有真正邁過這道心門的人,才有權利去欣賞活著時最后一瞬間的綻放。
當一個人真正的不依托于任何外物,只堅守著自身的信念時,他才是無敵的。
或許有人會說,他的手中還有一柄長劍。
怎么能算作是不依仗外物?
對于劍客來說,劍本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他精神與靈魂的契合為物,是他本心堅定地象征。
劍客出劍,定然是為了送出一場死亡。
要么是敵死,要么就是自己亡。
對于這一定,向來沒有例外,也無人敢于質疑。
他與高仁的這場拼殺,和一次普普通通的狩獵其實沒有任何差別。
只不過獵物和獵人的角色在不斷的調換。
但一個真正成熟的獵人,是決計不會讓自己成為獵物的口糧,即便到最后不敵,他也會出劍揮刀斬向自己。獵人永遠不會成為獵物,獵人的最后一個獵物只能是他自己。就是要結束一切,也只能由他的精神,他的意志,和他手中的刀劍來決定。
高仁看著劉睿影平靜的雙眸,心中莫名有些慌張……
雖然他手中還有一根算籌,雖然他知道這跟算籌若是出手,劉睿影定然無法防備。
它會像先前的洞穿左肩的那根算籌一樣,在劉睿影的咽喉上留下一個駭人的血洞。
相比于肩頭來說,咽喉距離心臟總是要近一些,通常一些。
所以咽喉里流出來的血,也要比肩頭流出來的更加滾燙。
即便是在仲夏的艷陽中,也會冒著熱氣。
肉體會倒下,血也會流干,但高仁已經知道自己定然無法忘記劉睿影此刻這般超脫且無我的眼神。
所以他才會慌張。
殺死一個人,換來的或許是數十年難寐的折磨,到底值不值得?
精于算計的高仁自是要好好琢磨一番……
但劉睿影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最終的結果他已然透徹,此刻他的劍彌漫出一個不可匹敵的大道真意。
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
只是對準高仁的咽喉挺劍直刺而去。
古樸厚重的氣息順著劉睿影的劍鋒,迅速的在整個礦場隔壁之上鼓蕩著。
“真沒想到……這孩子卻是有如此之高的潛力!”
震北王上官旭堯在窗前負手而立,面朝著劉睿影與高仁的方向說道。
孫德宇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聽聞此言附和著點了點頭。
月,徹底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