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姥姥看出了劉睿影的疑惑,出言解釋道。
“栗子的空殼?”
劉睿影重復了一遍熊姥姥的話,卻是用上了疑問的語氣。
他著實難以理解,為什么這些酒客們在吃完糖炒栗子后,要將空殼都重新裝進袋子里,還給熊姥姥。
“俗話說愿湯化原食。西北草原王庭的人,用晾干的牛糞來烤牛肉吃,味道好的出奇。我的糖炒栗子之所以比徐記的好吃,不是因為我用的糖好,也不是因為我的栗子生的好,而是因為我炒栗子的火是用上次栗子的空殼生出來的。”
熊姥姥說道。
劉睿影聽后覺得這說法真是頗為新奇!
在此之前,他只從書里讀到過什么“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詩句。
意思是說這煮豆來做豆羹,但是卻想把豆子的殘渣過濾出去,之留下豆汁來作羹。而豆秸在鍋底下燃燒,豆子竟在鍋里面哭泣。豆子和豆秸本來是同一條根上生長出來的,豆秸怎能這樣急迫地煎熬豆子呢?以此來比喻血親之間或是關系極為親密的人,互相逼迫。
劉睿影很小就會背這首詩。
因為中都查緝司負責在書塾中任教的先生告訴他們說,這豆和豆萁,就是他們與查緝司之間的關系,坐在這座書塾中一道念書的眾人之間的關系。以此來勸慰他們決計不能互相逼迫,互相出賣,互相坑害。豆與豆萁是同等重要的,只有齊心協力,才能夠共同茁壯。
這個道理劉睿影當時記得很牢固,因為這先生做的比方著實生動形象。即便他們還不懂什么叫做出賣、坑害、逼迫,但豆子與豆萁是都見過,也吃過。故而不難想象出這用豆萁來煮豆子,若它們也要感知與生命的話,那卻是一件多么殘酷的事情。
不過正是因為這樣一首短短小詩,經由先生的秀口一吐,卻是就在這些孩子心里生根發芽,日后長成了參天大樹,為中都查緝司避免了不少麻煩。
讓他們自小心中就有一條界限,即使以后做了什么錯事,也永遠守護那條不可侵犯的界限。
所以即使查緝司做的很多事情都見不得光,但從成立伊始到現在,查緝司中的確是沒有過一次真刀真槍的內斗,以及為了自身利益而背叛的先例。
熊姥姥這話,乍一聽很有道理,但卻徹底顛覆了劉睿影這么多年堅定地認知。就好比將一個人用粗壯的麻繩捆綁起來,只能讓他變成一頭暴怒的野獸。然而要是連帶著蒙上了他的雙眼,剝奪了他汲取光亮的途徑,那你就會變成他惟一的神明。
越是抽象的境界,越是難以進入。所以無論是在皇朝時期,還是當下的五王共治,總是畫畫的人最多,著書立說的人其次,通曉音律的人最少。因為音律最為抽象,最為難以捉摸理解。
就在劉睿影飽受這般沖擊的煎熬時,華濃卻獨自一人走在中都城里的一條路上。
他沒有帶劍。
因為劉睿影提醒過他,要是沒有說得過去的身份,帶著劍在中都城里游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查緝司,三威軍,都會盯上他,找他的麻煩。不過劉睿影也告訴了他,中都城里十分安全,即便是沒有劍,也不會有人傷害到他。
這是華濃第一次空著手出門。
他的右手仍然保持著半緊握的姿勢,肘部微彎,似是仍然拿著劍。這么多年來形成的習慣,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掉的。不過他還是聽了劉睿影的話,沒有帶劍。
這不是因為他對劉睿影言聽計從,而是他真的不想給自己這位師叔招惹什么麻煩。不過最本質的,華濃還是擔心他若是帶著劍出來閑逛,麻煩會先找到他。
很多時候華濃都情愿旁人把他當做空氣。
為此他甚至還做過許多訓練。
比如故意將吃飯喝水的動作放緩,以為只要自己足夠慢,別人就主意不到他的變化。但很顯然的是,他失敗了。旁人不但沒有將他是做空氣,反而要比平時加倍的關注。尤其是他的師叔劉睿影,甚至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從那以后華濃學會了不刻意。
讓一切都自然而然的發生下去。
雖然他的言語依舊少的可憐,但也并不避諱在需要的時候與人來一場正常的交流。
這條小路上,燈火黯淡,夜便顯得更為漆黑。
華濃行走在漆黑的路上,心里沒有任何懼意。
還有什么地方會比夜晚的山林更加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