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野葵的診所只隔著兩扇洗手間窗子的書局二樓,衛燃和張泰川一起,將仍舊處于昏迷中的張正歧。抬進了一間臥室。
“正歧什么時候能動?”張泰川翻出一套衣服丟給衛燃,嘴上也跟著問道。
“他比當初的六子傷的要嚴重的多,而且給他治療的時候還沒辦法給他輸血。”
衛燃接過那套衣服之后卻丟到了桌子上,“今天晚上是最危險的,如果能熬過今天晚上只能往外送,如果熬不過.”
“盡人事聽天命”
張泰川見衛燃沒有換衣服,他索性也將剛剛翻出來的衣服丟回了衣柜,“明天一早閻隊長就會帶著征柴隊出城,我估摸著,眼下想把那位客人盡快送走只能冒險。”
“加入征柴隊?”
衛燃皺著眉頭問道,“老閻不是瞎子,征柴隊的人雖然不少,但他不至于認不出臉生的人。”
“他會認不出的”
張泰川低聲說道,“他還欠我不少大黃魚呢,金條堵不住他的嘴,槍子兒總能堵住。”
“正歧.平野葵怎么辦?”衛燃問道。
張正歧和平野葵現在是拴在一起的,只把張正歧送出去沒用,只解決了平野葵也沒有用,他們需要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行。
“我來想辦法”張泰川用力搓了搓臉,“各走各的吧”。
“我擔心汽車放在寫真社門口不安全,所以送去了棺材鋪。”衛燃隨意找了個借口。
“我送平野小姐回來之后去給大洋馬請郎中了”張泰川跟著說道。
“正歧有人照顧吧?”已經走到一樓的衛燃最后問道。
“放心”
聞言,衛燃抄起門口一把油紙傘打開看了看,見上面沒有什么特殊的標識標記,這才將其夾在腋下,推開門走了出去,和張泰川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兜著圈子繞著遠來到麗華戲社,衛燃在門童的熱情帶領下來到了二樓的一間包廂,見到了平野大翔,也見到了兩邊腮幫子腫起來老高的蒼井先生。
“平野先生”
衛燃熱情的打了聲招呼,“我本打算問穆老板借件衣服的,聽說您在樓上,特意上來打聲招呼。”
看了一眼全身濕透的衛燃,平野大翔擺擺手說道,“我來這里和蒼井先生有事情要談,龍之介,謝謝你把小葵送過來,先下去吧。”
“是,那我就不打擾兩位了。”
衛燃說著,又走出了包廂幫忙關上了門,朝著迎面走來的張泰川使了個眼色,倆人躲到了隔壁。
幾乎就在衛燃關上這個包廂的房門的時候,張泰川也將耳朵貼在了木頭隔墻上,衛燃則恰好看到了從一樓走上來的平野葵。
此時的平野葵已經換上了一套和服,只是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上,仍舊掛著無法隱藏的厭惡、恐懼和茫然無措。
莫名的,隔著一條門縫偷窺的衛燃想到了很多人。
比如芬蘭那座被暴風雪籠罩的獵人小屋里的朋友和敵人,比如戰后德國某輛列車上的小偷和蘋果園里女教師,比如阿芙汗山區里可憐無助的孩子。
如今時移世易,對于他這個足以稱得上老兵的時空旅人來說,一門之隔的外面,那個似乎抱著善意和同情的招核女人,卻比斯大林格勒里那個扎根在他心底最柔軟位置的女孩更加難以面對。
在旁觀者的角度的時候,他能勸任何人暫時放下敵意,他能去發現骯臟的戰爭里僅存的那最不起眼的一絲絲人性光輝。
但是真的設身處地輪到他自己的時候,他卻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死守藤縣的那些人,想到了躲在敘情書寓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的那些人、想到了白洋淀里的那些人和林海雪原里的那些人。
他發現他沒有辦法像暴風雪小屋里的列寧格勒居民、蘇聯記者科農那樣暫時的接受敵人的友誼。
他承認自己是狹隘的,他承認在那個他熟悉的時空,他那文質彬彬也好,熱愛和平也好,反戰也好,或許都是因為提前站在了旁觀者和上帝的視角所以可以以冷漠乃至麻木的態度“裝”出來的。
但此時此刻,他卻后知后覺的意識到,想接受那個至少有90%的部分無辜的招核女人自發的善意和善良,對于他來說實在是過于煎熬了。
他甚至期待平野葵接下來會出賣張正歧,出賣張泰川,出賣這座戲樓,也出賣自己。
如果接下來發生的是這樣的,他便有足夠的理由殺死任何人。
也直到這個時候,他理解了張泰川不久前那個滿是期待的燦爛笑容,他期待平野葵是壞的,是敵對的,是應該被復仇的——就像在之前的一幕里,他有足夠多的理由,可以在那座獨棟花園別墅的三層一刀造成一尸兩命一樣。
但他錯了,張泰川也錯了,他們的愿望都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