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上和臉上乃至脖頸上,因為沾染介子氣留下的那些陳年傷疤,已經被曬的和其余位置的皮膚一樣黝黑,就像是中原大地成熟的麥粒一般的顏色。
“吁——!”
就在這個時候,陳順吆喝著那頭黑皮白嘴兒蹄子的毛驢停了下來。
“到了,下來吧。”
陳順等驢車停穩之后,先用木棍別住,然后才招呼了一聲。
他此時用的并非豫省口音,反而更接近“國語”。
“叔爹累不累”
被叫醒的程懷謙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關心了一聲,隨后也不用扶,自己便跳了下去,又背上了那個裝有祭品的竹筐。
“不累”
陳順憨厚的模樣充滿了慈愛,以至于看著根本不像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他也確實不年輕了,二十四五歲的年紀,頭上都已經有不少白頭發了,他那雙手,也已經滿是繭子,想來,他這些年一定是沒少過苦日子。
環顧四周,這里位于江邊,不遠處便是城區,但卻并非衡陽——周圍的地貌不一樣。
自然而然,衛燃被岸邊的一塊石頭吸引住了。
那塊石頭最多也就一米高,
這塊石頭頂端的位置,打了個手腕粗的洞眼兒,其中還拴著一塊略顯褪色的紅布。
在這塊石頭的腰線稍稍靠右的位置,還刻著一個足有巴掌大小,涂了紅漆的“呈”字。
看這刻字,顯然是給旁邊可能出現的“禾”留足了位置。
“又是清明節了,給你爹娘多燒些紙吧。”
陳順看了眼那個“呈”字,略顯失望的說道,“給他們好好磕幾個頭。”
“嗯!”
程懷謙認認真真的應了,將竹筐里的東西一樣樣的取出來擺在驢車上,最后從竹筐底部拿出了兩條白毛巾。
在衛燃和陳順的注視下,程懷謙蹲在江邊,將其中一條白毛巾仔細的投洗一番,隨后跪在那塊石頭邊上,將它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又用另一塊白毛巾仔細的擦干。
等這小伙子拿出一個玻璃藥瓶和一支毛筆開始給石頭上的字描上紅油漆的時候,陳順也打開了一個粗布縫的煙囊,招呼著衛燃各自卷了一支蛤蟆煙點燃。
“自打鬼子投了降的第三年,我和他日子好起來,每年清明節我都會帶他來這兒。”陳順在噴云吐霧中說道。
“那塊石頭就是你們立的”衛燃問道。
“是啊”
陳順抬手指了個方向,“我們第一年來這里的時候,從那邊的山上用驢車拉回來的,那個字兒還是懷謙寫上去,我用榔頭一點點砸出來的。”
“你們現在住在哪”衛燃饒有興致的問道,“海邊你去過海邊了嗎”
“沒有”
陳順露出個憨厚笑容,“46年,整個湘南鬧大饑荒,我帶著懷謙要飯去了誼春。
特娘了個嗶的,老子帶著懷謙剛落腳,又被過敏襠強征了,聽說還要送去俺們豫省去打仗。”
“你又逃了”衛燃樂不可支的問道。
“逃了,可不逃了,還沒出誼春就逃了。”
陳順頗為得意的拍了拍那頭毛驢挺翹圓潤的屁股,“那天趁著下雨,我不但逃了,還把拉糧的驢車給順走了,順便還弄死了兩個押車的長官,從他們身上搶走了不少好東西。
也多虧了那些東西和這輛驢車,我和懷謙的日子才好起來不用繼續要飯。
等第二年手頭富裕了,我們就又來了長沙,立了這塊石頭,想著萬一程大哥或者他弟弟還活著,說不定還能回來,這一等.”
陳順嘆了口氣,“五年了”。
“這些年你們一直在長沙生活”衛燃嘬了一口煙之后問出了新的問題。
“在這附近的鄉下扎根了”陳順說道,“離著不遠。”
“你成家了嗎”衛燃問出了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