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一天,碧空如洗,和風輕吹。
山溪縣大嘎子村,小北山的山坡上。
一名十六歲的圓臉少女,正雙手交疊枕在腦后,喜滋滋地躺在草地上。
少女身旁有一條會圈羊的大狼狗,正吐著舌頭,盯著前方不遠處的幾只肚皮滾圓的長毛山羊。
綿延數百里的大山,仿佛把這里與世外隔絕,少女看起來格外天真格外質樸。她好像不為任何事發愁。幾只羊,一條狗,便能填滿少女的心靈。
這時山下跑上來一名中年婦人,大老遠就喊:“唐小米!你舅老爺打電話,讓你去繼承他的遺產!”
“啥?舅老爺?”少女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唐小米三歲那年父母遭遇車禍雙雙去世,她就一直住在姑姑家里。從那以后基本就跟母親那邊的親戚斷了聯系。并不是姑姑孤僻,而是因為山溝里人太窮,與遠在大城市里的人來往不起。人家趕禮隨份子出手就是二百五百,甚至八百一千的,山里人哪好意思帶著五十塊錢去呢。再說,人家一直沒瞧得起唐家,何必大老遠去遭人白眼。
少女印象里舅老爺的相貌早已模糊,只是記得那是一個非常威風的男人。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今年應該七十多歲了。據說舅老爺非常有錢,他的老婆比他小了將近二十歲,給他生了兩兒一女,他們的生活非常幸福。
記憶中好像只有這位舅老爺曾經跑到山谷里看過自己一次,其他母親那邊的親戚仿佛早已忘記唐小米的存在。其實唐小米的感覺是錯的,這位舅老爺之所以會來山里看她,還是姥姥臨終前的囑托,希望舅老爺把唐小米帶到城里生活。
可那時候舅老爺的媳婦不同意,所以這事就瞞下了。少女一直不知道這事,還以為姥姥、姥爺一直沒原諒他們“不懂事”的女兒。
“姑,你是不是又做夢了?人家有兒有女的,怎么著也輪不到我來繼承遺產吧。”
姑姑患有比較嚴重的抑郁癥,可家里沒錢供她連續吃昂貴的藥物,只能吃氟西汀來維持。她經常做夢,還喜歡自言自語,看起來有些神神道道的。
“不!他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
“那兩個兒子都不是你舅老爺親生的,只有女兒是,可是女兒兩個月以前車禍死了。”
“又是車禍?”
每每聽到“車禍”兩個字,少女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覺得鼻子一酸,心里不是滋味。
這時姑姑唐玉蘭心里也不是滋味,好像祥林嫂似的,又把過去的舊事翻出來,唉聲嘆氣地說:“當初全家人使勁兒供你爸上大學,后來他還討了個大城市的閨女當媳婦。當初你姥爺你姥姥半只眼睛也看不上你爸,最后還鬧得你娘和父母鬧掰。你爸回來考公務員,三年后就當上了鄉里的干部。我們正覺得日子有了奔頭,為他上大學欠下的債務也有著落了,可誰知就在這時候他和你娘卻出車禍走了。”
說到這里,姑姑激動起來,眼淚倏然落下:“你爺爺一股火也走了,就把你留給了我。姑姑我也是命苦哇,當初家里為了供你爸讀書,把我賣給老韓家當媳婦。你姑父那個酒鬼窩囊廢,我跟他過得生不如死啊,我好難啊!”
姑姑真的很不容易。本來唐小米學習成績與她的父母一樣優秀,可她卻主動放棄學業,留在山溝里放羊,只是為給姑姑減輕生活壓力。姑姑家里有三個孩子,前面生了兩個女兒。姑父是個死腦筋,非想要個兒子,結果姑姑為此遭了好多罪,終于在三年前才生下一個小子來。
可這時家里就變得更拮據了。也就是在生老三坐月子的時候,姑姑得了抑郁癥。或許她之前就有,但并沒有那么嚴重。哄孩子熬人,家里又那么窮,她的精神崩潰了。還記得那時候姑姑說心里憋得慌,經常跑出去大喊大叫的,大家都以為姑姑是徹底瘋了。
后來姑父的大哥看不下去了,拎著棍棒把成天爛醉如泥的姑父打了一頓,并把姑父帶去外面打工。其實這三年家里的情況已經有些好轉,但是孩子們也越來越大,小表弟的身體也不好。為給小表弟治病,感覺姑姑的女兒可能又要重蹈姑姑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