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敏沒有注意到我的多愁善感。她繼續湊過來,露出一副打聽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表情,問道:“歐陽,你原來是哪個學校的?”
“韶華。”我猶豫了一下。但為了表達,對這個給我一絲溫暖的陸敏的信任,我還是有些不情愿地,將我原來學校的名字告訴了她。
我平生不太喜歡向別人暴露自己的私事。
這給我一種,被人圍觀的感覺。
這種被人圍觀的感覺,就像是古時罪犯被游街。
無所遁形,體無完膚。
也許做個透明的人,藏在人們注視不到的地方,才能讓我真正感到安全和舒適。
其中的緣由,大概是,我對他人的難以信任,和極度的戒備。
我的糾結,還沒有結束,就被一陣驚呼打斷。只聽見陸敏大驚小怪地道:“韶華?那可是重點中學!比我們的晉誠好了幾萬倍。”說完,她把臉湊到我跟前,露出個扭曲的表情,仿佛我是個天外來客。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從韶華轉學來晉誠?”陸敏顯然把張老師不是個善茬這碼事情完全忘記了。在張老師的柔聲細語聲中,她繼續向著我刨根問底:“你不會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錯,被韶華趕出來的吧?”
這個莫須有的了不得的大錯,還沒有從我的口中,被問出來。只聽見,張老師綿長悠遠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陰厲。
這高亢陰厲的聲音,竟然還和我有關:“歐陽君,陸敏,你們兩個討論得那么火熱,想必是對辛棄疾的這首水龍吟很有感觸。那么,歐陽君,你且來說一說,把吳鉤看了,欄桿拍扁,無人會,登臨意。是什么意思?”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如同煮熟的漿糊,卜朵卜朵地沸騰開了。
之所以說是漿糊,是因為我即使不犯困,也難以理解,千年前的辛棄疾,到底在絮絮叨叨個啥。
現在被張老師,當眾發問,我這一頭漿糊,就更糊了。
有人說,緊張的時候,腦子是一片空白。
我倒是覺得,此刻我的腦子,滿滿當當的,一晃蕩,仿佛滿是水聲。
可能是看到我,一臉錯愕的樣子,張老師有些不耐煩,又幽幽地重復了一遍:“歐陽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驚,房顫心率又奔騰而來。我的臉,漲得通紅,扭捏道:“大概就是說,辛棄疾用吳鉤釣魚,因為一無所獲,頓胸錘足,拍打欄桿已泄憤慨之情。”
話音一落,教室之中,竟然發出一種,奇怪的豬叫般的聲音。
仿佛是有人,捂著嘴,拼命忍著笑。但是又不爭氣地,從嘴角,漏出些許氣來,因而發出怪聲。
而張老師,也不知道是被我的回答,還是被這豬叫聲,惹得頗為不快。
“釣魚?”她的眼睛還是凝視著右上方,但是,卻瞇成了一條縫。
仿佛,張老師,正瞇著眼睛,與千年前尷尬釣魚的辛棄疾,尷尬對視。
對視良久,張老師終于張開嘴,仿佛是想對我冷嘲熱諷一番。
幸虧此時,放學的鈴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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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辛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