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和張北冥行走向宅院的深處。
只消過了一個走廊,之前的滿地廢墟,便一眼不見,足見張北冥的府邸有多么廣闊清幽。
一路上空空蕩蕩,這偌大的宅院里,也沒幾個侍奉的人。
張北冥不需要他人侍奉。
“你的徒弟,心高氣傲,自尊自傲,對你剛才的話語,其實十分嗤之以鼻。”李照忽然道,“你一番拳拳好意,他并沒有聽到心里去,還覺得你很古板,很頑固。”
張北冥與李照并行,微微笑道,“我知道,這是我故意的。小姚是一個擁有很強烈自尊心的人,越是這樣的人,也需要一些羞恥、憤怒、壓迫的力量,來激發他的斗志,只有這樣才能超常地成長。他雖然覺得我古板頑固,但也因此而想要證明自己,這豈非好事?”
“如果是自然而然,永遠挑戰他人的姿態,這當然是好事。”
李照說,“但如果這種挑戰,從頭到尾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那只會感覺到痛苦和失落。”
“是又如何?那也只是一時的東西罷了,等到他真正有所得,有所悟,有所感的時候,就一定會明白這種感覺多么渺小。”
張北冥很無所謂地說,“這世界上有什么東西比大宗師的境界還要重要呢?獲得了這一至高的桂冠,稍微受一些苦,受一些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照搖頭,“我不這么認為這是苦累,苦累是很普通的東西,但有些東西很重要很重要,不容玷污。”
張北冥皺了皺眉,忽然止住了步伐。
李照也止住了步伐。
兩個人對視起來。
張北冥忽然輕笑一聲。
“說起來,自從你我相識以來,我是越看小友越喜歡,簡直覺得你是個完美無瑕、毫無缺陷的人,但這其實不好。”
“哦?”
“因為世上沒有毫無缺陷的事物,一個人覺得另一個人完美,要么是前者有問題,要么是后者有問題,更大的可能是雙方都有問題,都陷入了某種錯誤之中,這是錯誤認同了錯誤。”
張北冥不急不緩地說,“我剛才就在思考,是不是我走入了某個歧路,才會覺得你完美,我是不是需要自省。但現在看來,這是我多慮了,我們之間終究還是有分歧的,那就是我看中大宗師的境界,你看中另一些東西,我們之間有了分歧。”
李照點點頭,明白張北冥的意思,“但這不是一件壞事。”
“沒錯,如果沒有這些分歧,我們接下來的論道就毫無根基,無從談起,我們正要談的就是這些東西。”
“好,就談這個東西。”
李照說,“但我想,我恐怕改變不了你。”
“我也改變不了你,因為有些事情說不上對與錯。”張北冥深深地看了李照一眼,“但我們還是得說,說完了自己去悟,而悟到了什么東西,是對是錯,只有交給時間去檢驗了。也許在一段時間里,你是對的,也許放到更長的時間里,我就會成為對的,也許又過了一段日子,你就又變成了對的,世事其實很喜歡愚弄人。”
接下來,兩個人開始論道。
他們的論道,就是在一個小房屋內,主要通過言辭來進行辯論。這種辯論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來自于雙方世界觀的分歧,另一部分則是來自于內力武道和氣血武道的分歧。
兩個人會在每天早上天不亮起來,先從最基礎的談起,各自尋找一個觀點,抒發自己的意見,甚至還時不時站起來演練一番武功,中間吃飯也在房間里,一直到了入夜時分,兩個人各自去睡覺,睡不到三個時辰,就又會起來論道。
在這其中,武道之間的差異,也不比世界觀的差異要重要多少。
甚至可以說,這兩部分問題,都是要弄清楚,弄明白的,缺一不可。
辯論辯論,首先要做的是一個“辯”,這個字的意思是“辨別”“區分”,弄清楚李照和張北冥彼此之間,各自到底是怎樣的輪廓,怎樣的觀點。
用現代一點的話來說,就是一個人的三觀,決定了這個人的視野,一個人的視野,決定了這個人的思維。
而最終,是由思維則構建出這個人的武道。
要找到武道的缺陷所在,那就必須從三觀下手。
他們辯論的目的,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缺陷,尋找到自己的不足,所以先明白自己是怎樣一個人,是至關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