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位置已經暴露,顧植民索性站起身,沿著河邊奔跑邊尋望。對岸的阿三見他如此挑釁,紛紛舉著槍來一陣掃射,幸好射程過遠,子彈噼里啪啦全打在他面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顧植民頭腦發熱,欲繼續前沖時,只見斜刺里殺出一個小哥,一把將他撲倒在地!
“你迎著槍口沖,是瘋了嗎?!”
一排子彈又打在石板路上,鏗鏗作響。小哥手疾,抱著顧植民一滾,剛好躲出彈程之外。
顧植民這才有隙抬頭上看,只見撲在身上的那人滿面塵灰,穿身土布衣衫,戴頂臟氈帽,正欲盤問,見一縷秀發從破帽邊沿垂下來,堪堪搔在他的臉上。
“……幀志?!”
“植民!”
顧植民熱淚盈眶!生死之境,何忌男女之防?他緊緊將她箍進胸懷,生怕她飛走似的。
“幀志,原來你沒有死,可算找到你了!”
徐小姐本也緊緊擁抱著他,聽他一講,反倒掙脫出來,故意嗔恚道:“你在發什么大夢?我好端端躲在船閘后頭避難,若不是你犯渾亂跑,逼得我出來救你,那些阿三都見不著我身影!”又把男人拎起來,催責道:“這里不是傷春悲秋之地,趕緊避開為好!”
兩人趁洋槍隊還未趕過來,倉促起身,往北躲進南星街。顧植民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摸摸衣袋,掏出一張法國郵輪船票道:“北洋兵不敢攔洋人的船,下午三時半點,十六鋪碼頭還能登船,要快快趕到租界,搭車過去!”
“可是……新閘橋那邊有重兵把守,如何過去?”關鍵時刻,徐小姐不知為何猶疑起來。
“我剛在周圍走了一遭,糾察隊在北邊車場那邊鏖戰,租界在蘇州河南陳兵,中間地帶反而安全,從開封路混進租界剛好!”顧植民解釋完,不等徐小姐反問,牽著她的手,輾轉往東跑去。
兩人冒著風險,匍匐橫穿過北西藏路,便望見開封路口的鹿柴①。
顧植民拉著徐小姐,繞到一條堵死的小弄里,從墻上翻進租界。見四處無人,便快步往里跑,跑過七八個路口,正好撞見一輛閑著的黃包車,便掏出一把大洋租下來。兩人上了車,催促車夫朝東南飛奔。
顧植民這才喘口氣,攀問徐小姐經過。原來徐小姐坐的黃包車夫聽到槍聲,一路往西驚逃,正好撞上北洋兵,遠遠被一槍放倒。徐小姐躲在車篷,這才逃過一劫。
她下車換了車夫衣裝,惦念著去裁縫鋪會面,便一路摸到河邊,見對岸重兵防守,只好躲在船閘后頭,覷機過去,沒想到卻撞見來尋自己的顧植民,總算是有驚無險。
華界處處炮火連天,租界深處卻一派無事景象。終于到了十六鋪碼頭,才發現法**警扛槍警衛,這才重新感到一絲緊張氣息。
開船時間眼看要到了,軍警操著法語,驅趕送客的閑人,袁煥俠站在浮橋前頭,手里掐著懷表,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見顧植民氣喘吁吁,送表妹趕過來,他急忙將行李交給徐小姐,催促她趕快與兩位同學上船。
三人爭分奪秒,更來不及道別,顧植民只見徐小姐被袁煥俠兩位好友簇擁,急匆匆朝船上趕去。在邁過船舷的那一刻,徐小姐方偷得空余,停步回頭,踮起腳尖,朝碼頭上拼命揮手。顧植民也跳起來揮手相應,沒想到一隊軍警趕過來,不由分說掄起槍桿,將送行的華人驅到后面。
等他收住腳步翹首回望,軍警那排黑壓壓的大檐帽已經遮住他視線,透過他們肩頭空隙,但見渡船船頭緩緩朝黃浦江中移去,舷梯那里早望不見愛人身影,唯有一聲汽笛,凄厲長鳴,仿佛義大利歌劇里哀毀永訣的悠悠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