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路很長,究竟是哪個路口?”
“與大馬路相交的十字路口啊——當初你從人群里聞出我身上百鳥香的地方。”
顧植民嚇一跳,那里正是三大環球百貨公司齊聚的場所——北有先施,南有永安,西有新新,東邊還有三友實業與香亞公司,簡直是東亞最摩登、最風潮的所在。
當初袁煥俠開辦上海化學社,便心心念念想把產品放進三大百貨柜臺售賣,如今貨品沒進門,反倒在門外與人家打擂臺,豈不是蚍蜉撼樹、班門弄斧?
徐小姐見愛人遲疑,又笑道:“你權且去三天,即便一樽雪花膏、一匣香粉也售不出去,我也不會怪罪你。”
顧植民點點頭,又覺得哪里不對:“分明是你讓我去那里叫賣,如何就擺出一副寬容面孔,還說賣不出去不會怪罪我來?依我看,你這才是真正無賴。”
“呸!你不信我,還不準我無賴?”徐小姐做個鬼臉。
第二日,顧植民背著滿箱貨品,來到電車站,他坐在街頭,百般思忖,究竟是信愛人的鬼主意,去先施門前受辱,還是信自己老經驗,再去真如鄉下兜售。
思來想去,仍不得判斷,此時一陣鐺鐺聲傳過來,抬眼一看,進站的正是去大馬路的電車。
天意替他做了抉擇,顧植民只好硬著頭皮上車。等他背著箱子,走在人潮洶涌的大馬路上,但覺心底發虛,兩腳發軟。
好在他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頑強韌勁,當站在先施門口時,便覺得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大大方方,攤開木箱,將貨品一一擺出來,然后扯開喉嚨,放聲吆喝起來。
“嗨喲!諸位淑女太太,香膏香粉,價實貨真。搽面香九里,潤膚白十分。莫看這小小香膏,里頭用得可是南冰洋鯨魚的油,墨西哥香草的蕊,還有德意志的凡士林,法蘭西的橙花粉。五洲四海,聚此一樽!買到賺通透,錯過悔終身耶了嗨——”
這一嗓子喊得路人都圍攏過來,里三層、外三層將顧植民圍在圈里,指指戳戳,議論紛紛,但目光都聚在他身上,無一人弓腰去看香膏香粉。
顧植民這些年走遍上海灘,早練出一身人來瘋的本事,見圍觀者眾,索性又敞開喉嚨,將箱里的香膏香粉一頓猛唱,連著唱了幾遭,果真有人從人群里伸著脖子盤問。
“哎,小哥,這地上的香粉多少錢賣?”
顧植民報個價格,那人撇撇嘴,譏笑道:“你回頭望望,人家先施櫥窗里大名鼎鼎的雪花膏,也不過三元一樽,你這無名無姓的物品,怎敢要兩元錢?”
顧植民笑道:“先生,孫行者當初從石頭縫里蹦出來時,也是無名無姓,但后來也能大鬧天宮,英雄不問出處,我們家的雪花膏,用料從不儉省,一點也不比那櫥窗里的香膏差——本來便是兩元錢的成本,你多花的那一元,只是多買了個名字而已。”
人群一陣哄笑。那人吐吐舌頭,把腦袋縮回去。顧植民又一聲吆喝,眼看有幾個閑人躍躍欲試,想看看貨品,此時顧植民身后卻一陣喧嘩。
回頭看去,卻是兩個穿著洋裝的售貨員從先施公司大門沖過來,他們怒氣沖沖,伸手便要掀翻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