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城對他困境不發半句言辭,也不出半個主意。就在顧植民愈發孤立無援時,許廣勝卻找上門來,拉兄弟去小酌幾杯。
每次說是小酌,其實一飲輒醉,顧植民滿腹心事,正好對兄弟訴說。許廣勝先是安撫兄弟一番,又追憶兩人初到上海,相互扶持的日子。如今顧植民娶了心愛的小姐,又進了赫赫有名的先施百貨,是何等體面風光。
也不知是酒醉,還是揶揄,許廣勝這個堂堂太古公司的買辦,竟握住顧植民的手,央告道:“植民,常言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不如尋個機會,向馬老板進一言,將我也帶到先施,如何?你我相互扶持,將來把偌大的環球百貨收入囊中也未可知。”
顧植民心知自己人微言輕,但面對兄弟的醉話,也不便爭論,權且應允下來。許廣勝喜不自禁,連連倒酒。隔日,顧植民厚著臉皮向范春城詢問,范春城聽了,只是冷笑。
“你兄弟既能在太古做買辦,那能耐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小小先施,又焉能入他的法眼?”他想想,又道,“顧植民,你可知先施上一個被裁掉的柜員,正是站你那個柜臺的人。”
顧植民聽出一身冷汗,更碰了一鼻子灰,他不敢怠慢,當天便去找許廣勝,向兄弟賠罪。
許廣勝呵呵一笑,說:“范襄理講得有道理,太古不知比先施大十幾倍、幾十倍,我在大江大河里游得暢快,何必要去蹚一氹小水塘呢?”
顧植民能聽出兄弟語氣里的冷意,但他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多言復有何用?
不止如此,眼看一月已滿,排隊領薪資那天,顧植民但聞會計將算盤撥得噼啪直響,而后高聲唱道:“顧植民,本月全勤,薪水五十六塊!”
這聲音喊得十分洪亮,同儕紛紛側目,顧植民只疑聽錯,回到柜臺一數,里面有袁大頭①,還有鷹洋②甚至站人③,但數目確鑿是五十六枚無疑。
顧植民滿心憤慨,找到會計,會計懶洋洋舉著賬本,用力拍著,大勁嚷著,道:“這是發薪底單,你瞪大眼睛看看,后頭有范襄理的簽字和印章,可有我的差錯?!”
周圍一陣哄笑,顧植民臉上發燙,再也忍耐不住,他拂袖而去,敲響襄理室的門。
范春城正舔著毛筆寫字,見他進來,倒也不驚訝,既不打招呼,連座位都不招呼一聲。
顧植民卻也不怵,他單刀直入,質問道:“襄理,我初進先施公司,許諾的是兩百元月薪,可有一絲差錯?”
“并沒有,我還講過,你若賣得好,還有更多補助。”
“那為何這月只給我五十六元銀鈿?”
范春城冷笑一聲:“顧植民,天地間講的是公平正義。既然貨賣得好有補助,那賣不好就沒有罰鍰?你去柜臺將近二十天,一共賣出去八匣香粉,收入五塊六毛——月薪拿五十六塊大洋,究竟是你吃了虧,還是公司吃了虧呢?我從前講過,在上海灘混,要憑一身能耐,你半毛錢能耐沒有,脾氣卻是不小!實話告訴你,若下個月再看不到起色,你休想拿到半個銅板!”